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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1(3/5)

作者:王曉玉字數:25378更新時間:2019-09-21 01:57:06

    安琪粗粗讀完了這封信,隨手就把它揉成了一團,扔進了書桌一側的空著的小櫥。那裏已經蜷縮了一二十個這樣的紙球。

    “我看錯了他!”安琪匆匆地往提包裏塞衣褲時想,“嗬不,我沒看錯,總算搶先邁出了一步……”

    她挾了衣物碰上了門走下樓梯時,住在亭子間裏的一位老阿姨笑嗬嗬地問:

    “安老師什麽時候也出去吃洋麵包呀?”

    安琪側身讓過她端平了準備下樓去倒掉的尿盆,屏住了氣卻又裝出了笑臉回答:“許書來信說了,在辦著呢!”

    剛從那帶了凹坑、水珠濺出三尺遠的水龍頭旁小心地讓開,安琪就被人叫住了。

    “啊哈,總算把你等到了!”

    一個債主。算是鄰居,也住喬家柵路上的,算是同學,許書念小學時的。在豫園商場有一個攤位,專賣各種假金假鑽石假珍珠之類的首飾。雖然幾次進過派出所又曾勞動教養過幾年,但畢竟捱到了財已大氣可粗的境地,經常將一個個輪著雇用了來的攤位妹——很清秀很年輕但帶了一種很類似的鄉氣的姑娘們——帶回喬家柵來過夜。他叫什麽,安琪總也記不住,隻知道人稱“喬家柵一隻鼎”、簡稱“阿鼎”。

    安琪站定了,微微笑著,等他開口。

    豈料那阿鼎,竟也抱臂而立,歪斜了頭,並不說話,隻是上下打量著安琪。那目光如板刷般,刷遍了安琪的全身,而在那些特殊的部位,又好像點標點一樣,停留了格外長的時間。

    安琪感到一陣火辣辣的惱怒從心口漫開。無非就是借了他五千元人民幣,這樣的潑皮,就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如此輕薄的眼光睥視安琪!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送許書出國!

    “許書來信了?”那阿鼎終於開了口。他開口說話時還有點人樣。

    “隻是來信,不是匯票。”安琪答。

    “沒那個意思,”阿鼎說,“兄弟不是黃世仁,一見了弟妹就逼債……”

    安琪懶得糾正他的胡說八道。

    “區區幾百張分,兄弟不在乎。兄弟隻是問問,許阿哥混得怎麽樣了?”

    “在當推拿醫師,半工半讀。”

    “好極了!在外國當醫生最挺分了!弟妹以後跟過去,篤定享福去吧!”

    “謝謝關心!”安琪急於擺脫他。

    “等等,”阿鼎卻伸臂一攔,“兄弟有句話,一直在等見到了弟妹跟弟妹說……”

    “下次匯票一到,馬上就先還你的。”

    “嘿嘿,不要以為兄弟也是那種見錢忘義的人。我隻是告訴你,我們許阿哥是難得的好男人,千裏挑一萬裏挑一的……”

    安琪再一次打斷他:“這還用你說?”

    阿鼎冷了臉,細小的眼睛裏竟射出了冷光:“我告訴你,我看見你跟那個老外了。”

    安琪雖然沒料到他會冒出這句話來,但並不因此張皇失措。她的嘴角掠過一絲高傲的、不屑的笑容,直視著麵前這五大三粗的夯漢:

    “老外?哪一個?我是教英文的,需要與外國專家打交道。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見到了哪一個。沒別的事了?以後見!”

    說完,她車轉身子就走開,隻覺得背後插著那兩片J1刃般的目光。

    安琪坐進了一家咖啡室。

    除此之外,她還能坐哪兒去呢?

    她所在的學校不實行坐班製。有課有政治學習時必須到,其餘時間沒必要到。偌大一個辦公室裏,沒課沒政治學習而天天去報到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正在與妻子鬧離婚,把學校當成了避難所;還有一個正值更年期,嚴重憂鬱,在家裏就想跳樓自殺,坐進辦公室情緒才放鬆些。安琪何必去與他們為伍?

    回賓館去?不,她剛從那兒“逃”出來。住進去兩個多月,盡管盡力躲避著,還是被那些“賓館太太”們生拽活拉地視作她們那個圈子裏的人了。總共大約有十來個吧,都是由老外和港人澳人豢養著。互相不報姓名,都以包租的房間號碼作代號,賽似特務間諜活動。安琪的代號是“1616”。大清早就有電話打來了:“1616,我是17061”聲音軟綿綿地,安琪想起了這個剛過二十歲的小姑娘,“十點鍾,在我房間舉行一個party!-定要來,啊?好姐姐!我開一聽荷蘭咖啡,是他剛給我寄來的,招待大家,一定來呀!”安琪模棱兩可地答應著,一等瑪克出門,她就後腳跟了前腳逃出了賓館。

    安琪不願、不屑、也不敢與她們為伍。

    她用雙手捧著咖啡杯,感到那熱氣慢慢地傳遞到了她的手心裏,慢慢地透過血管在暖和她那冰涼的心。阿鼎的目光如鐵一樣冷且硬,凍住了她的全身,盡管這是剛過暑熱的九月份。

    她不能不正視這個現實了:自從兩個多月前在瑪克的寓所邁出了那一步之後,她已經陷入了一個怪圈。

    兩個多月前她依然規規矩矩地住在喬家柵。學校裏課時不多,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兼職“扒分”。債務累累,還掉一點是一點。幸喜學的是英語專業,正走紅,三教九流都想學,到處都在辦輔導班補習班,像她這樣的正宗師範本科畢業生,完全可以待價而沽。她像電影院裏的跑片,像過去戲子唱堂會,一家家一場場地跑場子,精衛填海般地往送許書出去後所留下的巨大經濟空洞裏投擲著少得可憐的卵石。

    她甚至去當家庭教師,送教上門,教那些錢袋鼓囊囊因而擔心後代腦子空蕩蕩的個體戶的孩子,很屈尊地從ABC教起。

    再苦再累她心甘情願。許書出去是她主謀。先送他,他再帶自己。兩人總有團聚的一天。她是謀劃好了就行動而且義無反顧的人。

    許多人不都是這麽完成了出國夢,把夢想變成了現實的嗎?

    可是許書的一封接一封的來信使她愈來愈沮喪了。

    “昨天去為一家雇主劈了四小時木柴。因為是按鍾點計工資的,那雇主家的婆娘一邊玩著狗,一邊盯著我,惟恐我放下手中的斧子偷懶。安琪,肉體上的疲累我不怕,但精神上的這種重壓,我實難忍受嗬……”

    “口袋裏的澳元在少下去、少下去,街上的黃皮膚的同胞在多起來、多起來。他們都需要工作。而澳大利亞的失業率,本來就已超過了百分之八……瞻念前途,不寒而栗……”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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