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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佛門中的隱士(4/5)

作者:熊召政字數:16366更新時間:2023-09-28 10:23:03

    五

    三十歲的寒山,最終占勝了自我,在蔥嶺嵯峨的天台山中,拓展出一片超自我的生活空間。從功利觀點來看,寒山的行為並不足取,他主動放棄了本該由他承擔的贍養老婆與孩子的責任,他甚至不願意自食其力,而甘願淪落成一個靠乞討為生的“裸蟲”。對於功能性的社會生活而言,這隻“裸蟲”毫無意義。我們的社會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承擔屬於他的責任,反之,則要遭到公眾輿論的唾棄。

    但是,寒山雖然放棄了一家之主和憂患書生的責任,但他卻承擔了破除“心賊”的責任。比之前者,我認為這一責任更為重要。

    當我在天台山中信步漫遊的時候,我的眼前常常掠過寒山的身影。在琤琤琮琮的流泉中,他像老牛一樣啜飲;在闐無人跡的深林,他像猿猴一樣攀越樹枝采摘野果;在清輝朗照的月夜,他臥於荒草,像一條冬眠的蛇;偶爾,他虎豹一般披發長嘯,或者,他步入荒村,乘興把自己的新作,書上農戶人家的板壁。

    想象不是曆史,但缺乏想象的曆史,也不能給後人留下指導的意義。寒山的生活空間是有限的,而他的想象空間卻是無限的。三十歲後,他生命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手持一柄“智慧劍”,破除心中的“煩惱賊”。從趨名逐利的士子生涯解脫出來,成為一名與“自我”搏鬥的禪師。這種角色的轉換,是寒山的覺醒。

    徹悟了的寒山,終於卸去了“人生”的負擔,在天台山的幽岩絕壑中,盡情享受著生的樂趣。風霜雨雪,春夏秋冬,一切自然界的現象,都成了滋養他心靈的維他命。一個人如果真能做到“無所用心”,那他就進入了佛指示的涅磐之境。

    在常人看來,寒山是在作賤自己。他可以拋家別室,但至少應該住進寺院,當一個循規蹈矩的出家人。他獨居懸岩,既摒棄了世俗生活,又不受寺院生活的羈絆。這種非凡非聖,非僧非俗的生活,很難為旁人接受。難怪當時天台山中的人,包括國清寺的和尚,都認為寒山是一個“瘋顛漢”。

    對於世人的誤解,寒山並不介意。他反而對世人的執迷不悟感到惋惜。他寫過一首詩:

    時人見寒山,各謂是瘋顛。

    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纏。

    我語他不會,他語我不言。

    為報往來者,可來向寒山。

    寒山的生存方式,無論對於世俗還是僧眾,都是一種叛逆。在世人能夠理解的僧俗兩種生活之外,他開創了第三種生活,像僧又不像僧,像俗又不像俗。寒山也自嘲這種生存方式為“裸蟲”。我們知道,從古至今,智慧超群者,在他們生前,都會受到程度不同的誤解。這是因為人們都生活在某種約定俗成的規律中。讀書人走入仕途,出家人住進寺院供佛念經,這就是生活的歸納,最終形成規律而讓一代又一代人遵循。寒山偏偏不遵循這些規律,所以,世人稱他為“瘋顛漢”便是情理中的事了。

    寒山總是試圖與人們溝通,讓別人理解他的生存方式,是斷除煩惱的最好方法。但是,看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

    多少天台人,不識寒山子。

    莫知真意度,喚作閑言語。

    寒山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誤解之中。僧俗兩眾,都不能理解他的“真意度”。不被人理解是一種痛苦,雖聖人亦在所不免。孔子“惶惶如喪家之犬”去遊說各國,希望那些國君能接納他的“仁”與“禮”,但最終也隻能發出“吾不複夢見周公”的哀歎。寒山也想通過自己的生存方式讓世人明白怎樣才能斷除“煩惱”,但得到的回報是譏諷與鄙夷。寒山明白,這種隔閡的產生在於心靈的無法溝通。他寫道: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他明白地告訴世人,他與他們的差異在於“心”,他是一顆“自然心”、“佛心”,因此他處在生命的本來狀態。而世人的心是“煩惱心”、“名利心”,因而成了虛妄世界的浪子。為了讓世人理解什麽是“心”,他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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