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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畫骨香·上》(4)(2/5)

作者:蘇訣字數:63382更新時間:2023-09-28 20:04:14

    雲皎很想說,雖然你是上古邪魔,但說話也不至於這般高深莫測吧。什麽天地不仁?什麽浮生永屠?她現在過得不曉得有多好,還有雲初末,自從把她收養進明月居,每天把她當作奴才一樣使喚著,沒有哪樁生意比這個更能一本萬利的了,偷笑還來不及,哪裏來的後悔?

    不過,她終於注意到一件事情,從銀時月第一次來到明月居開始,就一直喚雲初末為長離。她記得很久以前曾聽過這樣一個傳說,上古魔劍,長離未離,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則永生墮入修羅地獄。

    這是一個很有冒險性的規定,若是有人想借助長離劍的力量叱吒三界,那麽他就必須得保證自己不會短命,否則活著的時候還沒享受眾星拱月的優待,死後就要被打入修羅地獄受苦受難,顯然這是和畫骨重生一樣顯失公平的事。

    然而,傳說終歸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長離劍的樣子,甚至還有人懷疑,這柄毀天滅地的霸道之劍究竟存不存在。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雲初末這個猥瑣而又惡劣的小人,肯定和那柄傳世魔劍沒有半點關係,否則那些死於長離劍下的妖魔鬼怪都該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跺腳大罵天道不公了!

    看銀時月的樣子,和雲初末應該是舊相識,記錯名字這種事是絕不可能的,莫非是早些年她還沒來明月居的時候,雲初末曾用“長離”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招搖撞騙過?哦……這樣一想,雲初末真是太惡劣了!

    惡劣的雲初末準備好一切事宜後,笑眯眯地搖著扇子過來了,而且看他腳步輕快,眼露賊光,一副出門踩狗屎撿到金子的死模樣。雲皎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一會兒承受反噬之力,有你笑的時候!

    雲初末自然不知道她這點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還指揮她將泥土端進書房,迫不及待要為銀時月畫骨重生,然後就能取得他強大的魂魄之力。

    銀時月站了起來,注視著雲皎憤憤遠去的身影,又看向雲初末:“若不是邪魔印記,我差點都認不出她來,長離,你竟做到這個地步。”

    雲初末故意裝糊塗:“印記?什麽印記?”他的折扇呼啦呼啦地搖著,陰柔精致的臉上滿是春風,然而眼睛裏卻沒帶半分笑意,“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記得了,想來也沒有人願意記得。”

    銀時月秀美的長眉蹙了起來,他淡淡地道:“念在你我相識一場,長離,宿命的結局不可更改,縱使是你,也不可能抗衡。”

    雲初末不屑地輕嗤了一聲,他的態度傲慢惡劣:“多吃青菜身體好,少管閑事威信高。若是有這樣的閑心,你倒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銀時月苦澀地笑了,他現在還有什麽需要關心的呢?是這一縷殘破的靈魂,還是那副即將成為他身體的軀殼?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他即將見到雪羽了,不是夢境中卻無法挽留的一角衣袂、一縷發絲,而是真真實實的雪羽,他可以碰觸到她,甚至可以給她一個久違的擁抱。

    時間可以愈合傷口,但也有可能讓它滋生蔓延,就如他的思念,經過了千年的風霜,逐漸累積成現在的模樣。

    她說,信女薑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讓我與秦錚哥哥早日離開王宮。

    那麽雪羽,如果那個人真的回來,帶著你離開王宮,你會不會感到高興?

    她說,秦錚,原來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歡你的嗎?

    那麽雪羽,如果那個人真的愛你,你是不是就會滿足,不再悲傷?

    偏執也好,虛妄也好,他隻想拚盡最後一點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飛蛾撲火,縱使無法改變結果,至少還能為她的生命增添一點微弱的光輝。

    滄海桑田,長河月圓,從此以後三界之內再也不會有他,有誰會知道幽冥十大魔君之一的銀時月,最終隕落在自己心愛的女子身邊?一如他悄然創生在冥海之底的深淵,從一縷無形無體的邪氣,變作一股微弱的幽暗之靈,孤孤單單了千萬年,最終成了一個大邪魔。

    天地,賜予他永恒的生命,卻沒有給予他被愛的資格,因為他是一個邪魔,盡管他從來都不像個魔,更不想去做一個邪魔。

    雪羽說並不怕他,然而她也並不愛他,就如同他不願讓她悲傷,可是卻忽略了,她的悲傷從來都與他無關。

    其實,雲皎還有許多疑惑,既然銀時月逆天改命,將大俞國十萬鐵騎全都殺了,車遲國為何還會覆滅?在她把這個疑問說與雲初末聽的時候,雲初末一個折扇扔過來,趕她出去做飯,禮尚往來,雲皎也賞了他一個硯台,雖然砸不到他,不過製造的後續效果還是不錯的。

    “死雲皎,這身衣裳可值三百兩銀子呢!”書房裏傳來雲初末的哀號聲,雲皎手指若有所思地抵著下巴,頓悟到這就是傳說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躲得了硯台,躲不過墨汁”。

    雲初末每次為人畫骨重生的時候,都會以各種巧妙狡猾的理由把她趕出來,在雲皎指責他小肚雞腸的時候,對方折扇一甩,風度翩翩:“我就這麽點本事,全讓你學去了,以後我還吃什麽?”

    不過……站在廚房裏為雲初末準備夜宵的雲皎,默默抬頭望了望壓頂的烏雲,和不斷閃爍的雷電,麵無表情地撇了撇嘴,經過這一次施法,雲初末還有沒有命吃夜宵,尚未可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來一些端去雲初末的書房,但見書房門還閉著,想來此次施法必然沒有以前那樣容易,不由得在心裏多了幾分擔憂。她將夜宵擱在書房門口,又等了一會兒,依然沒見裏麵傳出動靜,便一個人走到庭院裏,挨著一方石桌坐了下來。

    晚風清涼,明月居裏漆黑一片,她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拋著小石子,良久之後,抬頭望了望烏雲密布的夜空,細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每次雲初末施法的時候,天上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墨色的雲霧像是沸騰了一樣,急速翻滾著,一道道閃電猙獰可怖地劈開雲層,仿佛要落下來將他們瞬間擊個粉碎似的。

    其實她很害怕,從很小的時候,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忍不住要哭,但是每次雲初末都會很溫柔地抱著她,安慰她不會有事。過去百年的時光,她的確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因此漸漸地也就沒那麽怕了。

    倒是雲初末,每次施法之後都會病上好幾天,有時候遇到強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養好幾年,後來從一本書上,她看到畫骨重生之術,因擅自逆改天地運行法則,擾亂生死輪回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為禁忌,除非施法之人靈力強大,否則單是天譴就足以令他魂飛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會受傷,雲初末為什麽還要堅持,這些問題她從沒有去問過他,因為即使問了,他也不會認真地跟她說。雲初末到底有多厲害,即使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也沒有摸清楚,隻是隱約感覺到,他紈絝不羈的背後掩藏了許多往事,那些秘密不容她去探知,或許是她怕看清了他這個人,他們之間會有什麽東西改變。

    其實他們現在也很好啊,雲初末雖然惡劣,但總體上對她還算不錯,除了每日欺壓剝削把她當奴才之外,也沒什麽可以挑剔的。她喜歡和雲初末在一起,即使對著他過了千年萬年,也不會覺得膩,就算他有時候神經大條,還會故意惹她生氣發怒,她都沒有真正討厭過他。

    庭院裏,雲皎仰天長歎,果然悲傷的故事看多了,觀眾也會跟著多愁善感起來。

    雲初末雖然喜歡胡扯,有句話說得還是不錯的,不過是個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認真?她又不是薑雪羽,雲初末也不是秦錚,他們倆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如果每遇到這樣的事情,都要拿來比作自身傷心難過一番,以後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每個人都有他們的宿命,旁觀者永遠也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她同情銀時月,心疼薑雪羽,又可憐秦錚,不過那始終都是他們的人生,怎能因此就影響她和雲初末的生活?

    想通了這點,雲皎長出了一口氣,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見時辰也不早了,書房那邊應該已經完事,便起身去找雲初末,沒想到剛走近書房,就聽見裏麵一聲清脆的聲響,好像什麽東西摔碎了,緊接著又聽見桌椅被帶倒的聲音。

    雲皎心裏一慌,立即推開門跑了進去,頓時嚇了一跳。

    書房內一片狼藉,到處散落著書本和紙張,書架已被震碎,上麵擺著的花瓶瓷器摔碎了一地,就連窗台上雲初末的寶貝蘭花也沒能逃脫厄運,像被吸幹了靈氣一樣,變得幹焦枯黃。見此情景,她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趕緊四處找尋:“雲初末,雲初末……”

    不多會兒,書案下麵顫巍巍地伸出來一隻手:“我在這裏……”

    聲音聽起來很微弱,好像受了極嚴重的內傷,雲皎越過書案垂眼便見他斜靠在一角,蒼白的唇角掛著一道血痕,她蹲下來抱住他,一動也不敢動,心急如焚得都快要哭了:“雲初末,你堅持一會兒,千萬別死呀!”

    雲初末輕咳了一聲,即使現在落得如此狼狽,還是掩不住他風流絕豔的好模樣:“其實我也舍不得你,不然你跟著我去吧。”

    雲皎立刻板起了臉,將他的胳膊一丟:“不用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你趕緊走吧!”

    雲初末的臉色依舊蒼白,聲音也有氣無力的,眼裏卻帶著繾綣的笑意:“其實我忘了告訴你,兩年前我欠了村口大牛家的三兩銀子,他說要你做媳婦,所以……”

    雲皎噘起嘴,冷冷道:“你死之後,我一定為你守孝,誰也不嫁!”

    雲初末眼裏的笑意瞬間暈開,他緩緩搭上了雲皎的手,含情脈脈道:“皎兒待我如此情深,我又豈能丟下你不管?”

    雲皎憋著笑,翻白眼瞪他:“怎麽,現在不死了?”

    雲初末點點頭,認真地答:“如果你能給我倒一杯水,我便不死了。”

    雲皎這才注意到,他的唇瓣蒼白幹裂,想必是渴了,但是書房裏已經變成這副模樣,茶壺都不知道摔碎在哪裏了。於是她費力地將雲初末扶起來,沿著明月居的長廊送他回房間。

    外麵開始下起了小雨,雲初末的房間就位於蓮池的旁邊,瘦梅與假山嶙峋,雨打荷葉輕敲,在漫長寧靜的夜色裏纏綿悠長,不遠處的亭角在夜色中顯得猙獰恐怖,曲折的走廊也如洞簫般幽長,然而房間內卻很溫暖,一片寧靜祥和。

    雲初末在飲了三大杯茶之後,突然冒出來一句:“好餓。”

    雲皎現在都不知道是該擔心還是該生氣好了,她接過杯子擱在桌子上,沒好氣道:“廚房裏還有夜宵,我去端過來。”

    可是等夜宵端過來的時候,雲初末已經倒在床榻上睡著了,紅燭高照,床帳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他的衣擺順著姿勢傾斜下來,係腰的白環玉墜垂在腳踝處,一切看上去是那麽靜謐美好。

    雲皎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走過去將他的靴子脫了下來,伺候他安寢,然而就在扯被子的時候,聽到他細不可聞地咕噥了一句。雲皎一怔,偏過頭注視著雲初末,不多會兒,他又微蹙著長眉低喊了一聲,蒼白的麵容在燈光下顯得越發清俊,隻是眉目之間的神情,悲痛而又不舍,似乎在焦急追尋著什麽。

    她悄悄挨近了雲初末,側身仔細傾聽著,這次她聽清楚了,睡夢之中,雲初末低吟淺喚著的是:“姝妤……”她的手頓了一下,回過神來將被子給他蓋好,又放下紗帳熄滅了床頭的燈火。

    長夜未央,暗湧微涼,雲皎不敢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於是坐在房間的凳子上,以防雲初末傷得太嚴重,半夜發生什麽意外。

    明月居外麵的結界和他的身體狀況緊密相連,比如前幾年在雲初末生病的時候,結界隻是薄薄的一層,連她看了都覺得膽戰心驚,害怕被某個路過的小妖小怪撞碎。前幾日剛堅固了一點,現在被銀時月這麽一破壞,恐怕還比不上當初最壞的情況。

    雲初末的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半夜無意識地咳了好久,即使蓋著被子,手腳還是冰涼,有一次雲皎上前查看的時候,還在枕邊發現了一大攤血跡。雲皎直想歎氣,這次為了得到銀時月的魂魄,雲初末當真是不管不顧、豁出性命了,他也不想想,萬一不幸在此次施法中殞命,即使得到再強大的魂魄,又有什麽用?

    雲初末對於魂魄的執念,絕對不亞於她喜歡黃金,雖然不知道他收集這些魂魄有什麽用處,反正不如拿金子換食物來得實際。最後雲皎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心裏默默地想,如果下次還有這樣嚇人的情況,她一定要丟下雲初末,一個人逃命。

    雨後的夜空,繁星也沒有了蹤影,僅剩下一輪明月懸掛長空,靜靜地投射到明月居中,燈花落盡,荷葉上的水珠順著葉脈墜下,發出泉水叮咚的聲響,空氣中氤氳著清新的水汽,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一場劫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日子如水一般嘩啦啦地流,轉眼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了。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雲初末已經好了許多,氣色紅潤了不少,飯量也有見長,甚至都有閑心坐在亭子裏跟自己下棋了。

    一陣清風徐來,明月居裏落花滿地,蓮池旁柳色依依,嫩綠的長枝隨風搖曳,蕩起碧波漣漪,雲皎端著點心走過來,她吃了幾塊桂花糕,又大致喝了半杯茶,心滿意足地感歎了一聲,斜靠柱子撐著頭打盹兒去了。

    “你前兩日不是說自己長胖了,決心要減體重的嗎?”雲初末蹺著二郎腿,單手托腮,凝眉注視著棋盤,漫不經心地落了一子,“現在又要食言了嗎?”

    雲皎頓時吃癟,微微嘟著嘴,不由得心虛辯駁道:“哪有,我早上隻吃了半個包子!”

    雲初末淡淡嗯了一聲,接著道:“包子是吃了半個,不過外加兩塊糯米涼糕、三塊杏仁酥,哦,還有翠玉豆糕和桂花蒸粉,以為我不知道嗎?”

    雲皎認命地捂了捂臉,雖然她一向臉皮很厚,但是在雲初末麵前,她作為人類的尊嚴大致應該已經沒有了。饒是如此,她還是垂死掙紮,試圖找回一些顏麵來,於是蠻橫地仰起臉,擺出最不講理的表情,苦大仇深地說:“多吃了幾塊糕點而已,又不會怎麽樣!”

    雲初末手中拈著棋子,聞言側目看她,眼神裏似乎帶著笑意:“吃這麽多才長了三斤二兩,確實不會怎麽樣。”

    “你你你……”雲皎被他踩到痛處,心裏氣得要命,偏偏又無言以對,隻得咬牙切齒地跺腳,憤怒地轉過身趴在欄上看鯉魚。良久之後,才傳來雲初末懶洋洋的聲音:“拿糕點當作飯來吃,你不怕積食嗎?”

    雲皎不樂意地噘起嘴,負氣地哼了一聲,還是不願意理他。雲初末看了她一眼,身子一側,視線向前探著:“雲皎?”見她完全不理會自己,他又往前挪了挪,臉上流露出逗弄的壞笑,近乎討好般,“雲小皎?”

    還雲小皎……雲皎頓時哭笑不得,不情不願地動了動,消沉地耷拉著臉,為腰上新增的二兩肥肉發愁。雲初末唇角蕩開一抹笑,手裏敲著棋子,故意歎了口氣:“我記得前兩日某人還說要進幻夢長空之境來著,現在看來,她又不想去了。”

    聽到這個,雲皎頓時來了精神,立即站起來,語氣很堅決:“我要去!”

    雲初末斜斜地瞟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可是那個某人好像正在生氣,不願意同我說話了耶!”

    雲皎嘟著嘴,悶悶地說:“我才沒有生氣。”

    雲初末挑了挑眉:“哦,那你剛才是故意耍我的了?”

    雲皎頓時激靈了一下,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我怎麽敢呢!”見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樣,又立即改口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氣勢重新回到自己這邊,雲初末傲嬌地掀了掀衣擺:“晚了。”

    雲皎聽此很是憤怒,雙手掐腰,決心拿出一些威嚴來,居高臨下地藐視他:“你若是不帶著我,我便天天纏著你,每個時辰黏著你,把你煩得吃不下飯,還睡不著覺!”

    雲初末單手支頤靠在石桌上,唇邊泛著笑意,望著她十分氣定神閑:“盡管來黏好了,隨時恭候。”

    威脅不成,雲皎登時擺出最純真無辜的表情,上前拉住他的衣服,使勁搖晃著:“雲初末雲初末雲初末……”

    雲初末被她搖得一陣頭暈,忍不住笑了:“你都多大了,還使小時候這一招,用了一百年還覺得有用嗎?”他拿折扇嫌棄地敲開了她的手,“若是要我帶著你,就再想一種法子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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