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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畫骨香·上》(4)(3/5)

作者:蘇訣字數:63382更新時間:2023-09-28 20:04:14

    雲皎撇了撇嘴,淚花在眼眶裏團團打轉,委屈得都快哭了:“公子不帶著奴婢也可以,隻不過若是奴婢心情不好了,做的飯菜也會特別難吃,但是你放心,頂多是從米飯裏挑出石頭或者蟲子什麽的,絕對吃不死人的!”

    說著,掩麵裝作要哭的模樣,聲音淒慘:“我看公子你還是把奴婢丟下好了,雖然奴婢一直忠心耿耿地跟著你,費心盡力地照顧你,給你做飯,幫你施法,哦,最近還一直給你煎藥……”

    她說得聲淚俱下,將最近一段時間的“豐功偉績”統統數了一遍,不管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就連陳穀子爛芝麻的小事都得搬出來顯擺一番。好像自己做了多麽了不得的事情,如果雲初末不帶著自己,就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一般。

    雲初末默默望著她,眼裏的笑意越發清俊動人,果然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你啊……”

    得到他的默許,雲皎立即笑逐顏開,笑嘻嘻在他麵前蹲下來:“你帶著我,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而且能照顧你,呃……我是說可以給你洗衣服,給你做飯,我發誓,發毒誓都可以!”說著,還真舉著小手,信誓旦旦做出發誓的樣子來。

    雲初末的眸光微微動著,望著她似乎在笑,隨手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頭:“發誓也沒有用,若是這回再敢自作主張,惹出沒必要的麻煩來,我就把你丟在長空之境裏,永遠也出不來。”

    雲皎立即正色道:“這回我肯定不會惹麻煩。”

    關於惹麻煩這件事,還要從八十多年前說起,那時一隻狐妖的魂魄找到他們,以出賣靈魂為代價,希望借助畫骨之術複活重生,回到過去找尋自己的夫君。

    那隻狐妖修行了數千年,卻愛上人類的男子,為了得到愛人,不惜用術法使那個男人失去記憶,讓他呆呆傻傻地陪伴她在林中生活了兩年。可惜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趁她不備逃出了樹林,回到家之後,又怕狐妖會找上門來報仇,便花大價錢請了道法高深的法師。

    那時候狐妖剛從外麵回來,為了清除男人身上的妖氣,她跑去靈山和守護仙草的神獸打了一架,最終帶著仙草負傷回到了他們一起生活的樹林,滿心歡喜去找自己的夫君,可是一進門便見到了一群嚴陣以待的凡人和手持念珠的法師,昔日整潔溫暖的家裏,被那些人翻得一片狼藉,而她的夫君就站在那群人的中間。

    她到死都不明白,她對他那樣好,為什麽會換來如此殘忍的對待?她還記得,在自己被陣法困住的時候,一群人衝上來拿棍子打她,還用弓箭射穿她的身體,她疼得吐了血,落了淚,痛心疾首地望著自己的夫君,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一毫的不忍和心疼,然而,沒有。

    從那個男人的神情中,她隻看到了恐懼,因為她在陣法中顯露了狐妖的原形。他想到自己過去兩年都和這麽一個畜生怪物生活在一起,確實應該感到恐懼。

    狐妖雖然死了,卻孤注一擲拿自己的靈魂來交換,她想回到過去,問問那個男人是否愛過自己,哪怕一絲一毫也好,可惜對方的反應實在傷透人心,看到已死的妖怪突然複活,那個男人嚇得屁滾尿流地跪在她麵前,連連磕頭求她不要殺他,還說願意一輩子為她當牛做馬。

    雲皎還記得,在被那個男人扯住衣擺哀求的時候,狐妖仰天落下了淚,悲涼地笑了兩聲,最終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沒有殺那個男人,或許,在她的心目中,那個男人早就已經死了。

    那是雲皎第一次進入幻夢長空之境,因為同情狐妖的遭遇,覺得為了這麽一個男人就散去自己的靈魂實在可憐,她趁著雲初末不注意,暗中施法企圖把狐妖放出幻境,結果不但沒能救出狐妖,還差點把自己搭了進去。經過這件事,她才知道,幻夢長空之境,是連接過去與現世人生的一個異域,一旦進入,便再也無法回頭。

    在那個異域裏所發生的事情,對現世都會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但是在過去的時光中,人們隻能改變事件的過程,而無法改變結果,不過如果過程更改太多的話,不僅會損害到幻境裏的人,還會對施法之人造成重創。她記得當時因為狐妖的那件事,雲初末一連吐了好幾天的血,才慢慢恢複過來。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動過釋放魂靈走出幻境的念頭了。

    最初替人畫骨重生的時候,她曾一度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極其殘忍的事,人家明明已經很悲慘了,偏偏還要在那顆受傷的心上再補一刀,甚至掠奪了那些人的靈魂,害得他們永世都不得超生。後來經曆多了,她漸漸也就明白了,什麽才是真正的殘忍呢?那便是不問緣由,不容分說,僅憑“天道”二字,便壓得人永世翻身不得。

    就像那隻狐妖一樣,天生便是妖怪,她隻是愛上了人類,在那場愛戀中,她不曾害人性命,略微動了一點心思,想和所愛之人相守在一起。天道便罰她毀去千年修行,甚至奪去了她的性命。雲初末雖然收走了狐妖的魂魄,卻也幫她完成了心願,至少在幻夢長空之境中,她得到了答案,從苦不堪言的孽緣中解脫出來,不至於死得那麽不明不白。

    那麽畫骨重生,最終換來的究竟是什麽呢?

    雲初末的解釋是:“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

    明知道宿命的結局不可更改,卻仍然要去爭,明知道自己所執念的,隻是一場虛妄的過去,卻依然要去闖,或許短暫重生能夠給予的,僅僅是一個未及的道別,一個最終的了結罷了。

    進入幻夢長空之境以後,他們一路追尋著銀時月的足跡,來到了薑雪羽的故鄉,眼前是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海,傾倒的枝葉掩蓋了原本的羊腸小道,不過仔細找尋的話,還是能找到進入村子裏的路。

    “我記得從輪回石中看到的季節應該是夏天,現在怎麽……”雲皎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反應了一會兒,愣愣道,“他改變了這裏的季節?”

    薑雪羽最美好的記憶,便是童年時和秦錚在油菜花海裏玩耍,銀時月既然要在有限的時間裏給她快樂,消耗靈力改變季節,也是極有可能的。她搖頭歎了口氣,原本那副泥捏的殼子就承受不住他強大的力量,銀時月此種行為,當真是找死的節奏,不過……他對長空之境做出這樣大的改變,豈不是對雲初末很不利?

    她轉頭擔憂地看了看雲初末,隻見對方正拿著一方絲帕捂在臉上不住地打噴嚏,長眉緊皺,神情沉鬱,陰柔精致的俏臉上可謂不悅到了極點,見此情景,雲皎忍不住笑了,她怎麽忘了雲初末是對花粉過敏的?

    雲初末皺著眉走過來,絲帕還捂在臉上:“我一定要他後悔!”

    雲皎一愣,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那個“他”是銀時月,不由得微微一笑:“人家也是為了實現心願,你氣什麽?”

    “我……”雲初末剛想反駁,頭往旁邊一偏,“阿嚏——”

    雲皎頓時樂了,被雲初末幽怨地瞪了一眼後,立即道:“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不打噴嚏。”

    雲初末皺了皺眉,十分簡短:“說。”

    雲皎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對角折了半邊,蒙在他的臉上:“用這個擋一擋,或許會好些。”遮完之後,盯著雲初末的臉,她首先咧嘴笑了起來,他本來就長得陰柔,現在蒙著繡有蘭花的絲帕,更像是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

    雲初末瞥了她一眼,伸手要把絲帕扯下來:“我要戴自己的!”

    “不行!”雲皎趕緊攔住他,“你的絲帕上已經沾了花粉,等到了村子,洗過之後再換下來吧。”雲初末瞥了瞥遙望無邊的田間小路,不滿地哼了一聲,冷著臉邁步走了。雲皎看著他氣呼呼的身影,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喜氣洋洋地跟在後麵,心情不知道有多愉快。

    他們在村口站定,望著不遠處的房屋同時輕喟了一聲,碎石爛瓦,偏僻簡陋,就算把明月居拆掉了也比這裏看起來華麗許多。樹木遮掩著房屋,從中嫋嫋升起炊煙來,甚至還能聽到犬吠雞鳴的聲音,雲皎大致觀察了一會兒,道:“雖然看起來很窮,倒也安定。”

    雲初末顯然對此想法嗤之以鼻,貴公子的傲嬌脾氣立即顯現出來,陰陽怪氣地調侃:“是嗎?我怎麽看到除了窮,還是窮。”

    雲皎撇了撇嘴,心想道那是因為你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啊!

    在明月居的時候,雲初末簡直挑剔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衣物布料必須是最好的雲錦,燉一碗糯米蓮子羹,長相醜陋的蓮子堅決不會入口,就差讓她連糯米也一粒一粒地挑揀了。如今落到這麽一個窮苦,還到處都是油菜花粉的地方,哦……單是想想就覺得好高興!

    雲初末涼涼的視線望著她,語氣也很冰涼:“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令你這樣高興?”

    雲皎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容很和善:“有嗎?”未等雲初末回答,話鋒一轉,“我不告訴你!”雲初末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冷冷哼了一聲,扭頭就朝村子裏走了。

    根據銀時月的要求,在幻夢長空之境裏,他會以秦錚的模樣出現,於是他們一路打聽,終於找到銀時月現在的住處。那是幾間幹淨的木屋,建立在河岸邊,庭院裏特意栽著花草,現今還開著豔粉和白色的花朵,木屋前端有竹子搭建的籬笆,裏麵種著青菜,雖然很簡陋,但是比村子裏的情況要好許多。

    一個姑娘正在河岸邊洗衣服,雲皎走過去:“姑娘。”

    那位姑娘環釵布裙,聞言站起身來,向他們探究地打量了幾眼,才詢問道:“你們……找誰?”

    雲皎認出她就是從輪回石裏看到的薑雪羽,不過和那時比起來,她看上去氣色好很多,清麗的容顏中還帶著些許嫣然的笑意。她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難過,現在流逝的一時一刻,皆是由銀時月的性命所換,他的心願已經達成,然而,這樣值得嗎?

    她默默歎氣,上前一步:“請問,秦公子在家嗎?”

    薑雪羽看了一眼雲皎身後蒙著絲帕一臉鬱悶糾結的雲初末,走上岸來,輕輕地問:“你們找他,有什麽事嗎?”

    雲皎哦了一聲:“我家公子與秦公子是故交,今日路過此地,特來看望。”

    薑雪羽聽此,盈盈笑了,溫柔頷首道:“既然是客人,先請進屋吧。”

    她轉身端過木盆,裏麵還放著一件剛洗好的墨色衣袍,款款邁步,走在前頭帶路。雲皎剛想跟著走,又見雲初末一直盯著薑雪羽,不由得奇怪:“你看什麽?”

    雲初末輕飄飄的眼神瞥了瞥她,陰陽怪氣地調侃:“她比你漂亮。”

    “你……”雲皎怒火攻心,咬牙憤憤地反駁,“禽獸!”雲初末輕哼了一聲,懶洋洋地邁著步子走向木屋了,雲皎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拳頭,也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屋內的陳設也很簡樸,不過看上去幹淨整潔,沒有一點灰塵,對著窗戶的地方還擺著一方琴架,銀時月的古琴就放在上麵,陋室雖小,但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蕙質蘭心。薑雪羽端來兩杯茶水,緩緩道:“秦大哥上山打柴,過一會兒便回來了。”

    雲初末伸手接過杯子,剛想喝水,一想到自己現在蒙著麵,於是心情鬱悶地放了回去,也沒跟主人說話。雲皎見此,連忙替他道:“多謝。”

    她頓了頓,眼珠一轉,又解釋道:“我們公子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請姑娘多擔待。”話音剛落,就有一道冷颼颼的眼刀向她射過來,雲皎抬眼望天,心裏吹起了口哨,甚是得意。

    薑雪羽常年在王宮生活,對於待客之道不甚擅長,性格又安靜沉悶,好在雲初末和雲皎兩個人臉皮比較厚,挨到午時終於等到銀時月回來。屋外,銀時月將一捆新柴放了下來,衣著打扮皆和尋常凡人別無二致,看上去還真是個普通的山野樵夫。

    “秦錚哥哥,你回來了。”薑雪羽洗了手帕迎上去,伸手給他擦臉上的汗珠。

    銀時月現在頂著秦錚的臉,與她溫柔笑著點頭,靦腆之下,並沒有言語。兩個人對望了許久,薑雪羽終於想起屋子裏被遺忘的兩名“貴客”,緩緩道:“今日家中來了兩位客人,他們說是你的朋友。”

    銀時月的臉色一黯,默默點頭,聲音溫涼:“我知道了。”

    薑雪羽嫣然笑了,放開他自顧去廚房準備午飯,銀時月站在原處,望著她的背影,隱約浮現出不舍和憂傷的神色,但還是邁步走進屋去。他頓步在房屋中間,並沒有向前:“你們來了。”

    雲初末揮了揮衣袖,大約是覺得絲帕太礙事,伸手扯了下來:“溫柔鄉,美人恩,秦兄真是好福氣哪。”話音剛落,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他皺了皺眉,“怎麽在屋裏也有花粉?”

    旁邊的雲皎努力憋著笑:“這就叫作‘陰魂不散’,誓死纏上你了。”

    雲初末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了哼,站起身來:“三個月之期已到,你的魂魄現在是我的了。”

    銀時月低首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再給我三天。”

    雲初末冷笑:“你該知道自己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別說三天,就是三個時辰也撐不到了。”

    銀時月抬眸望他,靜靜說道:“所以,我在等你。”

    雲初末輕嗤了一聲:“到現在還垂死掙紮,想多陪那女人幾天嗎?我憑什麽耗費靈力幫你做這種無聊的事?”

    銀時月淡淡地望著他,語氣裏不帶任何波瀾:“因為你是長離。”他的唇角勾起一絲微笑,雖然頂著秦錚的臉,卻依舊掩不住他身為遠古邪魔的優雅與從容,“我們是一樣的,不是嗎?”

    這句話之後,屋子裏陷入良久的寂靜,對話的雙方都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不過作為觀眾的雲皎倒是頭大了。她看了看雲初末,又看了看銀時月,最後總結問道:“你拖延這三日,是想做什麽事情吧?”

    銀時月將目光轉向了她,片刻後點了點頭:“再過兩日,便是祈神節,我想陪她最後三天。”

    雲皎深受感動,隻覺得滿腔熱血衝上心頭:“不就是三天嗎?耗費靈力延遲個三五天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伸手去拉雲初末,卻被對方嫌棄地拿扇子打開了。雲初末偏過頭道:“別以為你這樣做是為了她好,三天的時間,足以發生任何事情。”

    見他默許,銀時月緩緩笑了,微微頷首:“多謝。”

    雲初末側身抬了抬手,簡單給泥塑的身體輸送一些靈力之後,臉色很差地走出去,走到門檻的時候頓了頓,用懶散的語氣道:“若想平安度過此劫,便要避開滿月之下的桃花,否則發生任何意外,皆由你自己擔待。”銀時月一愣,輕輕點了點頭。

    銀時月選擇的時間,正是在薑雪羽死前的五個月,那時候秦錚還隨著車遲國的大王狩獵,他變作秦錚的模樣,趁夜潛入王宮去見薑雪羽。

    “你怎麽回來了,大王呢?”夜半時分,外麵傳來了敲門聲,薑雪羽打開房門,見到麵前的秦錚又驚又喜,想到秦錚是大王的貼身侍衛,若不是發生了大事,是不會離開大王趁夜回宮的,於是連忙將他拉入了房間內。

    秦錚身著墨色的衣袍,像是要融入夜色裏,他的麵容清俊隱約顯現出擔憂,望著薑雪羽微微蹙眉,遲疑說道:“雪羽,我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客卿,恐怕將要大禍臨頭了。”

    薑雪羽的臉色一變,焦急道:“太子殿下心胸狹隘,肯定不會放過你的,這可如何是好?”

    秦錚亦是沉默,良久之後,抬眸道:“雪羽,我要走了,你在王宮內好生保重,若是我還有機會活著,就會與你聯係的。”他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不……”薑雪羽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他,沉思了片刻,下定決心看向秦錚,“我與你一起走。”

    “這怎麽可以……”秦錚微微皺眉,望著薑雪羽,“我現在自身難保,日後亦會亡命天涯,怎可連累你受苦?”

    薑雪羽倏地笑了,她注視著秦錚的麵容,眼裏心裏滿是情意:“你我兄妹至親,生死相隨,還談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呢?”她放開了秦錚慢慢轉過了身,垂首黯然道,“隻怕你帶著我,以後會是個累贅。”

    “這是什麽話?”秦錚繞到她的麵前,溫聲說道,“你也說我們兄妹至親,我隻願這輩子能照顧好你,怎會覺得你是累贅?”

    薑雪羽聽到他這樣說,一時間激動難言,甚至高興得落下淚來。秦錚手足無措地給她拭淚:“怎麽了?是不是我哪裏不對,惹得你難過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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