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明哥如此真誠,老劉感激地衝他抱了抱拳。
腳下的路越來越平整,視線盡頭出現稀稀拉拉的幾戶人家,老劉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兒:“那就是你們要找的破廟,閑置好多年了,平時幾乎沒人進去。”
沿著老劉的指向,我們快步走到跟前,不得不說,這座破廟果然夠破,一間搖搖欲墜的石頭房,連著已經倒坍一半兒的土坯院牆,便是廟宇全部的組成部分。
老劉見大家有些疑惑,開口解釋道:“早年為了破除封建迷信,這裏就被拆了,廟裏原本那些能用的東西也都讓村民給搬回了家,山村裏幾乎沒有外來人員,不知道你們要找這裏幹啥?”
雖然與老劉一路相談甚歡,但牽扯到辦案紀律,我們也不好跟他透露太多。明哥委婉地回了句“案件需要”,老劉便心知肚明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泥土灰層地麵,鞋印還很清晰呢。”胖磊組裝好了相機,指著院內一大片淩亂的印記對我說道。
胖磊正說著,我已經轉身爬上了牆頭。高度的落差,讓我看清楚了印記的所有概貌:“一共有三種痕跡,兩種鞋印,一種蹄印。”
緊接著我又掏出手機,調出何貴的鞋印樣本,經過仔細地比對後,我最終確定:“格塊花紋鞋印可以排除,另外一種線條狀鞋印應該是‘三眼’所留。”
“能不能確定?”明哥問道。
“線條狀鞋印和蹄印有伴生現象,說明鞋印的主人曾牽著牲口進入廟中,除了何貴,就隻有‘三眼’了。”
明哥聽言,鏗鏘有力地回了聲:“好!”
為了從鞋印上找出“三眼”的體貌特征,我選定了一串較為清晰的足跡開始測量,當一串串數字被我標注出以後,一種不祥的預感隨之湧上心頭。
“怎麽了,小龍?”
“明哥,我懷疑‘三眼’也不是殺人凶手。”
“什麽?‘三眼’也不是凶手?小龍,你有沒有搞錯?”聽到這個結果,胖磊已經接近崩潰了。
我點了點頭,很確定地回答:“地麵上的立體鞋印很清晰,根據計算數值,‘三眼’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五以上,落足有力,步幅很大,立體足跡比何貴的還要深,分析為男性壯年,他如果是凶手,就死者的體格,他絕對不會使用拖拽的方式移動屍體。”
“奶奶的,難道‘三眼’也是二道販子?”
“很有可能。”我又火上澆油了一把。
明哥見縫插針:“腳印的問題先暫時告一段落,地麵的蹄印怎麽說?”
“‘三眼’的牲口不是馬,也不是驢,更不是牛。”
“那是什麽?”
“騾子。”
“騾子?”
“對,確切地說,是馬騾子。”
騾子是馬和驢交配產下的後代,這個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而我說的“馬騾子”其實是根據母體的不同所做的更為細致的劃分。一般公驢和母馬交配,生下的叫“馬騾”,而公馬和母驢交配,生下的則叫“驢騾”。馬騾個兒大,具有驢的負重能力和抵抗能力,又有馬的靈活性和奔跑能力,是非常好的役畜,但因隻有63條染色體,所以不能生育,隻能通過雜交的形式獲得。
因為在中國的很多地方,牲畜仍然是主要的外力輸出,而且利用牲畜犯罪、拋屍的案件也不在少數,所以牲畜蹄印也是《足跡學》研究的一大重要領域。
在犯罪現場上,常見的蹄印主要有馬、驢、騾、牛和豬等。
馬、驢、騾蹄印相似,馬蹄印呈大半圓形,比騾、驢蹄印大;騾蹄印呈橢圓形,蹄尖狹窄;驢蹄印呈半圓形,是三種蹄印中最小的一種。
馬蹄印由蹄壁、蹄底、蹄支、蹄叉四個部分組成,因為馬騾是由公驢和母馬交配而來,其從母體得到更多的遺傳基因,因此馬騾更多地保留了馬的一些特征。表現在蹄印上,馬騾蹄印不光有馬蹄的組成部分,而且還保留著驢蹄的半圓形狀。所以從蹄印上分析是馬騾,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難度。
“小龍,你能不能通過觀察騾蹄印找到‘三眼’的騾子?”明哥很關心這個問題。
“‘三眼’的騾子還沒有掛掌,說明其生長期還沒有超過3年,應該很好認。”
“掛掌是什麽?”胖磊有些納悶兒。
我回道:“掛掌就是在馬、牛、騾等牲口的蹄子上釘上鐵質蹄形物。蹄子和地麵接觸,受地麵的摩擦、積水的腐蝕,會很快脫落,掛掌主要是為了延緩蹄子的磨損。牲畜剛出生時,蹄子還處於成長期,不能急於掛掌,否則會嚴重影響蹄子的自然成長,一般都是3歲以後,蹄子發育穩定,方可掛掌。”
明哥聽了我的解釋,眉頭舒展,接著問道:“除此以外,現場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暫時就這麽多。”
“那好,聯係刑警隊問問那邊的調查情況。”
十
按照明哥的指示,我緊接著撥打了葉茜的電話,簡短地通話後,我向明哥轉述了刑警隊目前的調查結果:“魏氏的族譜上有200多人,根據盜墓三兄弟魏老大的回憶,‘三眼’按輩分應該算他侄子,40多歲,家就在壽州縣,但是具體在哪裏他並不清楚,雙方平時也沒打過交道,隻是聽說有這麽個人,打過幾次照麵,但因為時間太長,已經沒了印象。”
“嗯,行,情況我知道了。”明哥說完便朝著在院外等候的老劉走去。
老劉感覺到了身後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他剛一轉身,我們已經全都走到了院外。
“冷主任,你們結束了?”老劉問。
“結束了,老哥,辛苦了,讓你等這麽久。”
“嗐,自家兄弟,不說那客氣話。”
“對了老哥,咱們壽州縣是不是有很多人養騾子?”
“現在不像以前,那時候沒有電,山溝裏的交通全部都是靠牲口,但現在不一樣了,電動車在我們這兒都普及了,很少有人再去養牲口。而且騾子交配難度大,這些年已經很少見了。”
當冷啟明聽到“交配”二字時,忽然受到了啟發,他趕忙張口問道:“這騾子交配是不是都要人工幹預?”
“那是肯定的,要沒有人幫著,根本沒辦法配出騾子。”
冷啟明眼前一亮,接著問道:“那一般給騾子配種,都是在什麽地方?”
“要麽找獸醫,要麽就去配種站。”
“那整個壽州縣城有多少名獸醫,幾家配種站?”
“配種站就一家,具體有多少獸醫,我也不清楚,不過縣衛計委應該有底冊。”
“那能不能麻煩老哥再幫著查一查?”
“這個好說。”老劉答應得相當爽快。
聽到這兒,我不禁感歎,明哥的破案思路果然犀利。
首先,“三眼”的馬騾沒有掛掌,年齡不超過3歲,時間跨度不是很大。
其次,騾的交配必須人工幹預,且受孕困難,再加上目前騾子比較罕見,所以配種者不可能沒有印象。
最後,“三眼”和魏氏兄弟是同宗親戚,而且通過腳印已經分析出了大致體貌特征和年齡範圍,我們隻要把魏氏族譜中符合條件的人全部篩選出來,打印成照片,接著再讓配種者辨認,應該就可以有所反饋了。
捋清整條破案線索,明哥很快付諸了行動。
通過調查,整個壽州縣持有“執業獸醫師資格證”的僅有10人,而配種站專門的配種員也隻有2人;在衛計委的幫助下,這些人均被召集到了縣公安局。
刑警隊那邊經過細致的走訪調查,從魏氏宗譜上一共篩選出符合年齡和體貌的男性,共18人。這些人的戶籍照片被葉茜打印出來,全部貼在了牆麵上。
為了防止相互幹擾,辨認工作逐人逐個進行。
一個小時後,漫長的辨認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最終15人被排除嫌疑。
“還有3人無法確定,逐一排查,難度也不是很大。”葉茜打了個響指。
雖然案件有了明確的抓手,可明哥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表情嚴肅地說道:“葉茜,通知徐大隊,多派點兒人手,分3個組,同時進行抓捕。找到人後,第一時間排查對方家中是否有騾子,如果有,把蹄印拍照,發到小龍的手機上。”
“好的,冷主任!”
刑警做事兒一向雷厲風行,半個小時後,3個秘密抓捕組集結完畢,當抓捕行動進行到第40分鍾時,兩張清晰的騾蹄印照片,發到了我臨時組建的微信群中,經過細致辨認,2號抓捕組拍攝的照片被比中。“三眼”也在同一時間落網。
隨後,我們又對“三眼”的住處進行了細致的勘查,共起獲現金23萬元、殯葬用品以及大量廢舊衣物。老賢抽取了“三眼”的血液樣本,經過比對,與死者陰道中的DNA圖譜完全吻合。經查,“三眼”原名叫魏甲兵,1974年1月3日生,無犯罪前科。
因為“三眼”與“半仙”何貴為上下線關係,而明哥又是何貴的主審,所以“三眼”的審訊自然也由明哥主持。
“‘三眼’,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何貴已經全部都交代了,你是想活還是想死,你自己選。”明哥盛氣淩人的開場白,讓“三眼”有點兒傻了眼。
“警官,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想活還是想死?”“三眼”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想活,就老實交代;想死,你可以什麽都不用說。”
“你威脅我?”
“試試看?”
“行,我要看看,我什麽都不說,你怎麽弄死我。”
“沒問題,我就喜歡你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明哥猛地一拍桌子,“你把耳朵給我豎起來聽好了!”
“我們從你家中起獲了23萬元現金,其中有8萬元是連號的新幣,這些錢是礦井給遇難者陳笑雨的賠償款,礦井為了防止遇難者家屬翻臉,這些錢從取出到付給遇難者家屬,都有監控和文字記錄,而現在這些錢出現在你的家裏,再加上何貴的口供,你倒賣屍體這件事兒就休想賴掉了。
“我們查出這具女屍是被人故意毒害的,現在女屍的體內找到了你的精液,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是你投毒殺人後強奸的。
“如果你不想說,我也懶得聽,看看到最後法院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販賣屍體、強奸、故意殺人,三項罪名加在一起,你覺得你這條命還能保住嗎?”
剛才還飛揚跋扈的“三眼”,聽明哥這麽一說,呼吸都已經變得急促起來。
“怎麽?還有話說嗎?”
“三眼”猛一抬頭,像是盯著怪物一樣看著明哥,我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眼神中的絕望。
“‘三眼’,”明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販賣屍體罪不至死,不要什麽都往身上扛,命沒了,賺再多的錢有什麽用?”
“我說,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三眼”的心理防線最終還是被突破了。
“你的上線是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女屍從哪裏來的?”
“我和上線是單線聯係,隻要有貨,他會給我打電話。”
“說一下你的上下線,還有交易的過程。”
“我手下有兩個分銷商,一個是何貴,另外一個叫牛山,何貴隻要品相稍微好一點兒的屍體,牛山是什麽都要。
“我的上家也有兩個,一個是殯儀館的運屍員,叫馬原,他在拉屍的過程中,如果碰到農村有女人去世,又想賣點兒錢的,就會直接聯係我,幫著處理。但是他的量少,可遇不可求。另外一個就是‘啞巴’。”
“‘啞巴’?”
“‘啞巴’是我單方麵對他的稱呼,我們兩個從來就沒說過話,我就尋思著給他起了個代號。”
“那如何做交易?”
“有貨了他會先給我打個電話,等接通以後,確定是我本人的聲音後,他用短信通知我見麵地點,見麵時他隻會帶一張照片,然後我們看照片議價,一旦價錢談攏,我就先給他錢,等到晚上,他會發短信告訴我屍體放置的地點,隨後我趕車去拉。”
“既然你們見過,那對方的體貌特征你描述一下?”
“他每次見我都戴著黑色口罩,我根本看不見他的長相。不過他給我的感覺應該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走路弓著腰。”
“你出售給下線的屍體,都穿有喪服,這些都是‘啞巴’準備的?”
“不是,我從‘啞巴’那兒買回屍體後,要自己處理一下再賣。”
“怎麽處理?”
“先衝洗一遍,再用點兒福爾馬林防腐,接著化上妝穿喪服,最後蓋上頭巾,裹在棉被裏,賣給下家。”
“這麽說,女屍身上的所有殯葬物品都是經你手穿戴的?”
“除了麻繩錢,剩下的都是。”
“你說的麻繩錢,是不是捆在死者右腳拴有圓形方孔錢的那條麻繩?”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老賢忽然開口問道。
“對,那個是‘啞巴’捆的,我也不知道他捆這個是什麽意思,我估摸著是辟邪用的,所以我也不敢摘掉。”老賢聽完,眉頭一緊,仿佛在思考著什麽,明哥不緊不慢,點了一支煙卷等待下文,前後半支煙的工夫,老賢俯身和明哥小聲交談了兩句,接著離開了審訊室。
待老賢的腳步聲消失後,明哥接著問道:“你把最後一次交易的經過仔細說一遍。”
“三眼”雙手搓了搓臉頰,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啞巴’平時賣給我的女屍很多都呆頭呆腦的,為了不讓買家發現,我每次都要化很厚的喪妝掩蓋,可唯獨最近一次,‘啞巴’送來的是一具穿著黑絲襪的漂亮女屍,我平時一個人住在山溝裏,很少見到長得這樣水靈的女人,結果給她清理身子的時候,我就沒控製住……”
“女屍當時穿的有哪些衣物?”
“上身是藍西裝、白襯衫、粉色胸罩,下身是黑短裙、黑絲襪,還有黑色高跟鞋。”
根據“三眼”的描述,胖磊很快從相機中找到了死者的衣物照片:“是不是這些?”
“三眼”目不轉睛地瀏覽了一遍,很確定地回答:“對,這些都是她的衣服。”
審訊進行到這兒,關於命案的問題已經全部問完,“三眼”涉及的其他犯罪,則由刑警隊的偵查員接手。
走出辦案區,明哥帶著我們開始分揀從“三眼”住處提取的廢舊衣物,一群人扒拉了半天,才總算找全了死者當天所穿的全套服裝。
衣服被分別裝入物證袋後,我們幾人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科室。
“明哥,我正要找你。”科室院牆上厚重的電子門剛剛被打開,老賢就著急忙慌地跑下了樓。
“什麽情況?”
老賢遞給明哥一份檢驗報告:“死者腳上捆綁的麻繩為手工搓製,我在繩心的部位提取到了大量的脫落細胞,經過檢驗,我提取到了男性DNA。DNA圖譜在我們的係統中沒有記錄,但我懷疑,它就是‘啞巴’的DNA。”
“不排除這個可能。”
“這些物證袋裏裝的是什麽?”老賢這次注意到明哥的手中還有物證。
明哥“哦”了一聲,接著說:“都是死者的隨身衣物,先從衣領上提取一些油脂,看是不是和死者的DNA吻合。”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