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夏是一個“問題”少女，總是有很多的疑問要一個一個弄清楚才罷休。多年之後的商文淵細細回想，才發現，那似乎是沈暮夏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倘若……
倘若當時就知道，這一別可能就是物是人非，那麽他，還會不會親自將她，送上那列開往殊途的火車？
答案已經湮沒在了漫漫的光陰裏。
那年夏天，送暮夏上了火車之後，商文淵也回了家，可他心裏一直記掛著她，在家吃飯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
“阿淵，英國留學的材料都準備好了，你吃完後回書房看一看。”飯桌上，商文淵的祖母開口淡淡地說道。商文淵隨口嗯了一聲，主座上閉目養神的老人見他這般，微睜開眼，皺眉道：“聽說這兩年你和學校一位女生走得很近？”
老人一句話出口，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商母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年輕人，喜歡呼朋引伴，媽您也別太較真了。”
商文淵素來知道祖母的厲害，也不接嘴，放下手裏的筷子，輕聲說了一句：“奶奶，我吃飽了，先回書房了。”
老人並不蓄意刁難他，卻是話中有話地說道：“現在的年輕人不比當年，一個個精明算計得很，我們老輩不防著點，還真怕小輩們一步行差踏錯。”
商文淵插在口袋裏的手緊握成拳，麵上卻依舊雲淡風輕，過樓道的時候順手撥弄了一番九珍籠裏的金絲雀，雀兒聲音清脆婉轉，給這靜謐恭順的大廳堂平添了幾分生氣。
回了書房之後商文淵徑直走到陽台，窗外夜色朦朧，寶藍色的天空布滿了閃閃爍爍的星辰，空氣裏夾雜了絲絲梔子花的甜香，深吸一口，腦海裏的煩憂頓時散去不少。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這個時間，火車應該到了。果不其然，過了十多分鍾，手機響了起來，商文淵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趕忙按下接聽鍵。
“喂喂，阿淵啊，哎，我到了，現在在火車站呢！你說找個電話亭怎麽這麽難呢，就欺負我們這些沒手機的是不是！”電話那頭的女音清越歡快。商文淵臉上的笑意漸深，叮囑道：“早些回去，到家之後再給我打個電話。”
“嘿，知道啦，那我掛了。”
“嗯，路上小心。”
掛了電話之後，商文淵輕籲了一口氣，剛準備轉身進屋，卻看見商母斜斜地倚靠在陽台的紫藤椅上。
“媽，您進來了怎麽也不說聲？”商文淵和母親夏嵐的關係說不上親昵，也算不上疏遠，世家大族，總歸少了點尋常百姓家的煙火人情。
“阿淵，你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在學校都還好嗎？”夏嵐不知道來了多久，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她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好，乍一看去，也不過三十左右的模樣。
商文淵應了一聲，答道：“都好，課題結束了就準備畢業論文了。”
夏嵐點了點頭，一雙丹鳳眼含著笑意：“自己也都注意著點身子，別總以為年輕就沒個準頭。”她頓了頓，眼神飄到了遠山之上，轉回頭再望向商文淵的時候，語氣意味深長，“我們家裏內外都看著你，奶奶老了，做事情你要有分寸，不要胡來。”
“阿淵，你不要叫媽媽失望。”說最後一句時，夏嵐溫柔的麵容上帶了幾分肅穆，目光中隱約閃過一絲銳利。商文淵低著頭沉默不語，七月的風，竟也有著幾分涼意，掠過額角的發梢，卷起雙眸裏的萬千情緒。
“好了，媽媽先下去陪陪奶奶，你好好休息。”夏嵐上前拍了拍商文淵的肩膀。不知不覺，兒子竟然已經這麽高了，她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轉身走出了書房。
商文淵看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茫然地笑了一下，如果可以選擇，誰又一定願意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站在陽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雙腿都漸漸發麻了，商文淵仍是一動不動地望著遠處時顯時隱的燈火。突然，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拿出一看，屏幕上陌生的號碼總算讓他回了幾分神。
“唉，累死了，阿淵，我到家了呢，現在用弟弟的手機打給你，以後你找我，晚上都可以打這個電話。”那邊沈暮夏的聲音仍是活力十足，還忙不迭地補充道，“白天不行哦，白天一飛都在打工，我也要去打工，不然日子這麽長真難熬。”
好不容易聽她劈裏啪啦一大堆地說完，商文淵才無奈地開口問道：“一路上都還順利嗎？買給你的水果都吃完了吧？”
“嘿嘿—”那邊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商文淵在電話這邊似乎都能夠看到她眨巴著大眼睛，嘟著嘴說道，“一飛最喜歡吃芒果了，我媽也很少吃水果，我帶回來給他們吃。”
商文淵有些心疼，問道：“那你在車上都吃了些什麽？”
沈暮夏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當然是泡麵啦！火車搭泡麵，絕配啊！”
商文淵搖著頭責怪了幾句，卻也是無可奈何，說道：“別急著打工，回家了先好好休息，過些日子我忙完了課題就去看你。”
一聽到商文淵要來，沈暮夏激動得一跳三尺高：“真的啊？你會來看我嗎？為什麽要來看我？”
問題問得沒頭沒腦，商文淵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因為暑假有你的生日。”
那頭的沈暮夏聽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仿佛時間都在此刻略作休憩。
“謝謝你。”許久，她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阿淵，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此刻的夏夜，明月在上，流螢無光，商文淵的眼圈漸紅，卻仍做了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道：“傻話，往後還有那麽多的生日，又該謝多少次？”
電話那頭的人聽了，忍不住忸怩道：“那我都聽你的，我會好好在家待著的。”
商文淵得了她這句話，心裏才安了幾分，卻還是再三叮囑：“天氣熱，別往外麵跑了。”兩人又說了好些話，等到告別的時候，沈暮夏還是戀戀不舍：“別忘了你說的話，你得來看我！”
商文淵笑著作保：“一定一定，你趕緊整理整理，睡覺去吧。”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裏，商文淵白天在學校忙著課題實驗，晚上準時和沈暮夏通半個小時的電話。這天商文淵剛整理好實驗報告，口袋裏的手機就迫不及待地振動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心裏有些疑惑，掐掉了電話之後立刻回撥了過去。
“怎麽了，暮夏？”他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拿著電話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打來？”
那頭的人兒顯然心情不大好，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聽見商文淵的聲音，就忍不住抱怨道：“唉，今天我又丟衣服了，別人的都沒丟，就我又丟了兩件內衣！”
商文淵聽了，皺著眉頭問道：“之前也丟過？”
“對啊，我沒告訴過你嗎？這都第三次了，之前我還以為是被風吹走了，可是現在大家的衣服都曬一塊兒，怎麽光吹我的，不吹別人的！”沈暮夏越想越氣憤，哼聲道，“內衣也不值什麽錢，現在人都窮成什麽樣了，連內衣都偷！”
商文淵知道她家的構造，普通的民宅，陽台小，所以衣服大多是拿到頂樓曬。
“別想了，沒事的，下次注意點，曬在窗口好了。”他安慰了幾句，又說了幾段學校的趣事，沈暮夏這才從哼哼唧唧的狀態裏擺脫出來。
“對了，你什麽時候來這邊玩？我們這兒的水庫要改建了，你可以過來釣魚呀！”電話那頭的人想到這事又變得開心起來。商文淵忍不住笑了笑，說道：“課題快收尾了，結束了就去。”
“好呀，到時候帶你去吃我們這兒的雞蛋灌餅和油炸饊子……”沈暮夏興高采烈地說著，突然電話裏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隱約能聽見房門外有人在叫門。
沈暮夏哎了一聲，商文淵話還沒來得及說，她就急急忙忙放下話筒跑去開門了。“等等啊—”電話裏她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商文淵搖頭歎了口氣，笑她總是太莽撞，又捺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沈暮夏才喘著氣跑回來。
“哎哎，一飛回來了。”她拿起話筒匆匆說道，“我要做飯去了，遲點再給你電話。”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