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兒上，晏紫歎了口氣，拍了拍商文淵的肩膀，說道：“先上去吧，是我太沉不住氣。”
一行三人回到了沈一飛原先住的病房。病房裏燈火通明，商文淵初一進病房，就見兩位外國醫生拿著體溫表在測沈暮夏的體溫。
“怎麽了？”商文淵擰著眉頭問了一句。
同在病房裏的尤莫平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見商文淵來了，他站在沈暮夏身後微微一笑，緩緩道：“兩個月前就在澳洲聯絡了當地有名的神經科醫生，現在恰好有檔期，所以暮夏雙腿的手術，也可以開始了。”
命運的齒輪似乎又在悄無聲息間開始轉動，商文淵有些恍然，他找了她這麽些年，最後賭上身家性命方才如願。原以為她也和自己一般，迫切地、熱烈地渴望著重逢，可誰料世事多變，她漠然的姿態拒他於千裏之外，兩人就在這小小的病房裏，目光匯集，明明是咫尺之近，卻仿佛隔了海角天涯。
盛夏的暑氣散盡，綿綿的秋雨淅淅瀝瀝，一下就是大半個月。細雨帶著微微的寒意，夕陽西下時天色又會漸晴，醫院的小湖邊水汽彌漫，幾隻鴻雁遠飛，顯得秋意無邊。
而再美的景色也無法打動人心，自從沈一飛去世之後，沈暮夏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滿打滿算兩周半，原本好好的一個人就瘦得不成樣子了，睡也睡不好，仗著醫生開的安眠藥才能偶爾眯一下眼睛；吃得更少，每次醫院送來配餐，她拿著勺子呆坐上半個小時，等到護士來收餐盒，又是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就這麽從日出挨到日落，等到累了、倦了，她也隻是把頭轉向窗外，癡癡愣愣地望著窗外庭院裏的月季開了又謝。
商文淵晚上過來照顧沈暮夏，白天則全力以赴周旋著公司的事。商文淵雖是商家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可是畢竟在學校做了多年的老師，即便是商家的親信，對這位半路出家的主管也不太信服，他卻不怕失了人心，一上台便使雷霆手段壓住了一群蠢蠢欲動的商戶。
“蔣鶴說的話是話？我商家什麽時候改姓了蔣？”商文淵守在沈暮夏的病房門外，手裏拿著手機，臉色陰沉。那邊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商文淵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轉告你手下的人，今天的事，還真不是你們決定得了的，商家的家印在我手裏，有我一天，城東商戶的事就由不得你們蓋棺定論！”
說話的聲音大了些，護士從值班室探出頭來朝商文淵噓了一聲，示意他動靜小一些。商文淵點了點頭，掛了電話之後又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起了公司的資料。
過了不知多久，醫院裏往來的人聲稀疏了下去，高窗之外的庭院一片冷清，商文淵看得有些乏了，揉了揉太陽穴正準備起身倒杯茶喝，誰知卻聽見沈暮夏的病房裏傳來一曲婉轉柔靡的小調。
“月兒彎，到故鄉，故鄉媽媽思兒郎，兒郎兒郎何不歸……天涯遠，路橋長，一去經年心難安……”是沈暮夏在唱歌。畫板擺在床中央，她正抱著雙膝坐在床頭，身子隨著調子一搖一晃，手指時不時地輕撫畫框。
她該是想家了吧？
商文淵站在病房門口看她一遍一遍反複地唱著，唱到最後，她眼眶微紅，纖細白皙的手指翻著畫板上的素描，每看一幅，眼神就暗淡一分。
他不知怎麽的就心軟了，推開門輕聲問道：“暮夏，想不想出去走走？”
沈暮夏愣了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從自己的世界裏清醒過來。
“你說什麽？”半晌之後，她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明麗動人，一如當年的恣意璀璨。
商文淵放緩了口氣，他知道現如今的暮夏性情大變，喜怒無常，能夠像此刻這般寧和地對話，已經太難太難。他說話時連呼吸都輕得不能再輕，生怕一個不經意，就驚動了她身體裏浩瀚無邊的悲傷。
“我說，我想帶你出去走走。”
重複了一遍，她總算聽明白了。
沈暮夏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的睡眠一直不大好，又吃了醫生開的安眠藥，所以思維總是慢一拍：“我的腳不能走路，走不遠，會拖累你。”
沈暮夏仰起頭，周身縈繞著夕陽的光線，病房外就是醫院的回廊，回廊的園圃裏種滿了大片的菊花，風一起，秋波浩渺下金黃色的海浪便泛起層層漣漪。
商文淵總覺得以前虧欠她太多，所以想著現下她要什麽，給她便是了，明明看出她故作冷淡，也就陪著她故作冷淡，如此順水推舟，卻仍不能皆大歡喜。追根究底，他以為他可以，但他終究不是台上的戲子，心裏頭有幾分關心、幾分在意，情急之下再不是“故作冷淡”這四個字可以喬裝掩飾。
“不要你走，我抱你。”商文淵心頭一動，兩大步走上前，一把將沈暮夏橫抱在懷裏。
她瘦得像副衣架子，背上突兀的蝴蝶骨頂著商文淵的胸口，商文淵低著頭，下巴湊在她的臉頰邊輕輕磨蹭：“好了，別怕，我抱著你走。”
沈暮夏身上沒多大力氣，意識也混沌著，聽他這麽說，伸手朝床上虛抓了一把，嘟囔道：“畫，拿畫。”
商文淵虛抱著沈暮夏，騰出一隻手趕緊拿了畫遞給她，柔聲道：“拿好，我帶你出去。”
沈暮夏捧著畫板，低著頭任由商文淵將她抱出了病房。
走廊盡頭的值班室裏坐著兩個當勤的護士，看見商文淵就這麽抱著病人出來，驚訝道：“你們要去哪裏？經過醫生的同意沒有？”
商文淵抱著人，頭也不回道：“待會兒會有人來辦出院手續，現在沒病沒痛的，隻不過等著手術罷了，等到日子了，我們再回來。”說完，他抱著人幹脆利落地走進了電梯。
“要去哪裏？”沈暮夏茫茫然地抬起頭問道，畫板被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身體的新陳代謝慢到了極致，昨夜吃下的安眠藥，到了現在還殘餘著藥效。
商文淵眼神柔和，雙手緊緊地攬著懷中的人，輕聲道：“我帶你回家。”
“家？”沈暮夏的眼神疑惑了一下，思緒太雜太亂，她有些迷惑，身子又隨著商文淵的步子一顛一顛，過了不多會兒，她想得有些累了，索性蜷曲成一團，貼著商文淵的胸口沉沉睡去。
“暮夏？”商文淵見她沒了動靜，輕輕喊了一聲。
她沒說話，呼吸平緩悠長，商文淵歎了口氣，將她小心地抱進車裏，自己坐上了駕駛座，發動車子後朝著城郊南麵一路開去。
Z城的秋天涼風襲人，路兩旁的泡桐花被吹得七零八落，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花，車開過，呼呼地卷起一陣花雨。
商文淵側頭看了看副駕駛座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沈暮夏，畫板被她死死地抱在懷裏，他試了幾次，都沒能把畫板抽出來，最後隻得任由她去，可又怕她著涼，隻好半路停車，從後備廂裏拿出一條薄薄的毛巾毯，小心地蓋在她身上。
“嗯……”沈暮夏嚶嚀了一聲，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著，商文淵俯下身，嘴唇輕輕擦過她白皙的臉頰：“暮夏，不知道今年的雛菊開得怎麽樣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