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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不是一定要你回來(2/5)

作者:聲聲曼字數:49640更新時間:2023-09-29 04:05:32

    “她胃出血在醫院,現在要辦住院,你過來交押金吧。她的社保卡能找到也帶上。”對方又飛快地報了一個醫院名字,是南山一家三甲醫院。

    黑暗中,心上那塊石頭突然飛快地落下來,帶著風的呼嘯聲,仿佛是最激烈的一次撞擊,剛巧在最柔軟的地方撞出個血肉模糊的坑來。

    莊狄龍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拿出手機來按了個快捷撥號。夏臨風的手機傳來已經關機的提示音。拿在手裏沒有點燃的煙又塞回到嘴裏,然後他彎下腰來心浮氣躁地找打火機。拉開一個抽屜,亂七八糟地翻了一下,沒有找到,又拉開下一個。

    還是沒有。

    “啪”的一聲,抽屜又重重地關回去。

    辦公室突然有出完警的同事走進來,就看到嘴裏叼著支煙到處找東西的莊狄龍。

    “老莊,找不到打火機啊?”紅色的一次性打火機飛過來砸在桌子上,“剛才出門帶走了,不好意思哈。”

    “嗯。”男人低下頭點上煙,深深吸一口就往外走。突然想起來,“把你的車鑰匙給我,我出去辦點事。”

    “你沒開車來?”

    “送去修了。”

    “哦。”

    車鑰匙“唰”的一下飛過來,老莊伸手接住了,朝人揮揮手:“幫我請個事假,謝了。”

    3.

    好像突然就從夏天跳進了冬天,中途還有那麽一小段時光模糊的溫度,每個人都在混淆的空氣中呼吸著,帶著同樣混淆不清的情緒。突然推開的大門,晚風帶著潮濕的夜露撲麵而來,感覺到每一絲冰冷的空氣都貼在溫熱的肌膚上滾動。

    是在黑暗裏,用自己的體溫慢慢化開的,流動在臉上的一片潮濕的沼澤。

    藍初雪從小就有胃病。

    記憶中,同行已經是一種習慣,他每天早上站在樓道下等上學出門的她。

    是在和現在一樣滿世界金黃的秋天的清晨,頭頂有金色的光從遙遠的地方慢慢移動到鞋尖,旁邊有戶人家做好了早餐,隱約聞到煮沸的牛奶和水煮雞蛋的味道。

    吃好了早飯出門的少男少女,穿著同樣藍白色的校服,騎著自行車呼呼地從麵前飛過去。然後就聽到樓上藍初雪母親響亮的嗓門:“你記得要快點把藥喝了啊。”

    “知道啦。”緊接著聽到防盜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有運動鞋拍打在台階上的聲音,活蹦亂跳地從身後慢慢靠近。

    他故意沒有轉過身,隻憑著聽覺感應到她慢慢走近自己身後。

    然後如意料中一樣,她的手使勁地拍打在他的肩膀上,“啪”的一聲。

    “走啦走啦,發什麽呆你。”很清脆的聲音。

    於是,他讓她坐在自己的自行車後座,搖搖晃晃地在清晨的微風裏一路踩著腳踏板飛過去。金色的光被頭頂密密麻麻的枯葉分割成支離破碎的光斑,落在飛馳的車輪的前方。

    走出小路,就是繁華的大馬路。

    莊狄龍慢慢地把車靠到一棵樹下。

    藍初雪從後座跳下來,從書包裏掏出裝著黑色藥汁的玻璃瓶,擰開蓋子就要往樹蔭下的泥土裏倒。

    “喂?”他在旁邊提醒她,“先喝點,能喝多少喝多少。”

    她這才愁眉苦臉地勉強喝下幾口,然後將剩餘的藥汁都倒進土地裏。“每天都喝這個,沒有胃病都搞出胃病來了。”

    他聽到她的抱怨,又轉身將靠在樹邊的自行車推出來:“醫生開藥肯定為了你好,喝一點總比什麽都不喝要好啊。”

    “知道啦,好囉唆跟我媽一樣。”

    隻等了一小會兒,莊狄龍感覺到車後座突然沉了一下,她扶住他的肩膀跳了上去,又拍拍他的肩膀:“走啊你。”

    他的嘴角浮動出一絲笑意,用力地蹬著車,慢慢地朝前移動過去。

    有風聲在耳邊呼嘯,隱約聽到她在身後說著什麽,卻又聽不清楚。

    直到很久以後,仿佛都還記得這樣的感覺。

    他感覺到她的手用力抓在他的肩膀上,她的發絲被風吹起來拂過他的脖子,她那模糊在風裏的隻言片語,都在秋日裏清晨的某一段時光下被暗藏。

    在他記憶裏的細枝末節裏,像是在流沙退去後殘留在石縫之間的沙金,永世都閃耀著璀璨的光。

    但是時間一下就晃過去了,就像頭頂的一夜之間就枯萎了的樹葉。當你還以為夏天不會再離開的時候,成片成片的枯黃色就已經在風中翻滾,從頭頂的位置蔓延至遙遠灰暗的夜空。

    莊狄龍一路踩著油門在淩晨通往南山的濱海大道上狂奔。

    眼前是被路燈照出一層橘黃色的水泥路麵,飛快地向後退去。寂靜的夜,耳朵裏能聽清楚每一輛在路上的車裏怒哮的引擎,還有貼著車窗呼嘯而過的夜風。

    後視鏡裏偶爾閃出的一兩道刺眼的遠光燈的光芒,幾乎讓人失明。

    但是藍初雪——

    現在,我從並不遙遠的地方趕過來。在我漫長流動的時光沙漏中,有那麽多的瞬間都為你而凝固。

    希望你還在。

    臉頰貼著紋路有些粗糙的枕套,蓋在身上的被子太薄,時間長了感覺身體被頭頂的冷氣吹成一條僵硬的冰棍。

    旁邊有急診留醫的病人,即使在半夜能也招來一群發型淩亂的親戚朋友圍坐在一起聊天。

    旁邊有人睡不好,抬起頭來狠狠地罵一句,那些人的聲音自覺低下去片刻,很快又忘記自己是在醫院,不知道誰在說什麽,一個帶著口音的女聲大頭大笑起來。

    斷斷續續的,尖銳的笑聲,像是一支支毒箭,奇準無比地朝著耳膜刺射過來。

    快煩死了。

    藍初雪躺在昏暗的光下,側著頭,一隻手吊著點滴,另外一隻手玩手機。

    在半夜的朋友圈隻有幾個不熟的朋友轉發段子,一條條地翻過去,卻找不到笑點在哪裏。再點進好友列表,老莊已經很久沒有更新朋友圈了。最後一條的內容還是很久以前轉發她推薦的一首音樂——Travis Tritt的《Drift Off To Dream》。

    他有認真聽這首歌,轉發的時候將裏麵的歌詞提了出來:It might take hours or it might take years,But this is the song you will hear……

    手機在手心漸漸發燙,巨大的觸摸屏幕上彈出電量的警告,還有不到20%的電量。旁邊那群人好像是說累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去。

    旁邊病床上,有守夜的人伏在旁邊沉沉睡去。隱約傳來一兩聲低微的鼻鼾聲,讓寂靜的夜顯得更寂靜。

    冷氣被人關小了,藍初雪放下手機,就這麽昏昏沉沉地就睡過去。

    她聯絡不到夏臨風,就把莊狄龍的電話給值班護士。她知道此時的他正在前來看她的路上。

    從小到大,她需要的時候,他一定會來。

    4.

    “你就住在這裏嗎?”夏臨風將車停靠在路邊,歪著頭從車窗裏看出去。

    看上去是一條熱鬧繁華的小街道,在深圳處處可見。

    零星的還有一些商鋪點著燈,但大部分已經拉上了銀灰色的卷簾門,於是就暴露出被貼得亂七八糟各種顏色的不幹膠小廣告。

    這裏比深圳大部分地方都要可疑,在夏臨風的視線裏,白色的紙巾,藍色的塑料袋,各種質地輕盈的生活垃圾,隨著一陣風飛快地朝前翻滾過去。

    路邊有流浪的小狗,毛發肮髒幾乎看不出顏色,隻有倔強天真的眼神在夜色裏是清晰的。它們先是蹲在路邊,好奇地張望著墨綠色的捷達車,很快又失去了興趣,低頭搖尾一路嗅過去,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嗯,這邊進去就是我租的房子了。”林明月指指右邊小區的大門。門前掛著巨大的燈泡,將一小塊水泥磚地麵照得透亮。

    夏臨風扭頭看了一下,算是一個精致的小型社區。

    她推推車門,好像打不開。

    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門怎麽打不開呢?”

    “哦。”他反應過來,伸手打開車鎖,“我忘了。”

    她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然後轉頭開門出去。突然聽到他在身後叫她的聲音:“月月……”

    她在耀眼的夜燈下回過頭來:“怎麽了?”

    “以後有事,記得隨時找我。”車裏開著黃昏色的夜燈,在他的臉上照出一種溫暖的色調。是在歸家的寒冷夜裏,可以觸手可及的那種溫暖。

    “嗯。”她朝他點點頭,“我走了啊。你快回去吧。”又揮揮,“再見。”

    林明月低頭朝大門的方向走過去。

    頭頂明亮的光線打在臉上,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大門前,守夜的門衛拿著報紙,抬頭瞄了她一眼,打開入口的人行通道放她進來。

    “你不是住這裏的吧?你上幾棟?”保安站起來問她。

    林明月低下頭沒有說話,隻朝著裏麵快速走幾步,轉到一個外麵看不到的地方停下來。

    “喂,問你找誰呢?”保安飛快地追上來,站在離林明月兩米遠的地方,一臉警惕。

    隱約聽到大門前汽車啟動的聲音,帶著風在夜裏絕塵而去。

    她站在最陰暗的地方,擰成一團的心才慢慢放鬆下來。漸漸漫

    出一種潮濕的酸楚,從心髒的位置一直蔓延到眼眶。

    “你到底找誰?這裏是私家花園,不住這裏就出去啊。”對麵的人語氣突然不客氣起來。

    “哦,我走錯了。不好意思。”她飛快地說了一句,又朝大門走去。

    “有病啊?”隱約聽到身後傳來這麽一句。

    她不能再在他眼裏狼狽地活著,她無法讓他把自己送去環境更加破敗的工業區,哪怕再多一次,她高傲脆弱的自尊也承受不起。

    即便已經知道現實殘酷的樣子,也要拿起美麗的麵具遮擋住千瘡百孔的傷。

    虛偽到連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從小區走出去,是不太熟悉的街道。

    林明月有一兩次和單位的同事逛到過這裏,坐了大概三站公交車,在時間更早一些的時候,這裏是頗為熱鬧的一段夜市。

    而現在,隻能靠著記憶摸索回去的路。

    路邊流浪的小狗還沒有散去,大約是冷了,有幾隻蜷縮在屋簷下靠成一團互相取暖。見到陌生的人靠近,警惕地抬起頭來豎起耳朵,瞪大眼,用天真而警覺的眼神怔怔地看著林明月。

    再往外麵走,終於看到了掛在頭頂藍色的路牌,幾個白色的箭頭大致指明了左轉右轉的方向。因旁邊就是居民所住的高樓,不知道誰家的衣衫被風刮落下來,掛在路牌上,因時間過長,布料上的印花模糊不清地泛出一層黃來。

    耳朵突然聽到有陌生的聲音。“小妹子,這麽晚一個人出來,要不要去吃夜宵啊。”

    林明月扭過頭,看到幾個流裏流氣的人靠過來,都留著染成金黃色的爆炸頭,像是東方神起早些年出來跑江湖的樣子。耳朵上打著耳洞,其中一個人嘴唇都在反光,近了才看清楚是唇環。

    她低下頭,裝作沒有聽到一樣往前走。

    但他們不願意放過她,在身後哄笑著,追趕上來:“妹子,叫你呢。陪我們大哥吃夜宵去。”

    林明月看了他們一眼,實在分不出來這群奇形怪狀的人裏麵,誰才是老大。

    “你們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們。”

    “現在不就認識了。”頭發豎起來的黃毛走上前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走啊,哥請你吃火鍋。”

    “你有病啊!”林明月甩開他的手,“誰認識你了,誰要跟你去吃夜宵了?”

    又一陣轟然大笑。

    他們圍著她,像是追捕夜色中脆弱的獵物,並不急於一招致命,而是要先欣賞她慌忙逃竄的樣子。

    甩開手,又再搭上來。再甩開,再搭上來。

    有人按捺不住,衝上來摸了一把她的臉,引來同伴讚賞的笑聲。

    她急急忙忙地朝有光的地方跑,他們卻拉住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別急啊,都說帶你去吃夜宵了。”

    遠處有亮著燈的出租車漸漸靠近,慢下來,司機朝車外好奇地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走了。

    看上去像是一群在打鬧的小年輕。

    混亂中,有人抱住了她的腰。

    混合著各種味道的體味鑽進鼻腔裏,惡心得半死。

    她開始大叫,但是得到的是更加猖獗的回應。

    從身體的深處湧動出巨大的恐懼,無法看見或者被觸摸。

    像是在黑色的海嘯席卷而來的那一瞬間,所有的知覺都被凍結,毫無意義。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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