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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不是一定要你回來(4/5)

作者:聲聲曼字數:49640更新時間:2023-09-29 04:05:32

    在走廊盡頭的病房。

    門虛掩著,夏臨風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麵有說話的聲音。帶著濃鬱的方言,飛快的語速交談,像是從電腦裏蹦出來的一個個音節,聽不明白卻又詭異的聲調。

    傳遞到耳朵裏,說不清的難受。

    他伸手推開門,說話的是靠著外麵門邊的病床上一個臉色蠟黃,四十多歲的病人。見夏臨風走進來,麵色愣了一下,發現不是自己認識的人,麵色又冷了下去。

    床位被淡綠色的簾子隔開了。

    隔著光,被無限擴散的灰色影子淡淡地浮動在簾子上。

    他走過去,撩開最裏麵那個床位的簾子,就看見了莊狄龍和藍初雪。

    窗外有雨,唰唰地飛落下來,畫出無數道晶瑩剔透的光線,似無數支飛來的箭,在窗外樹枝間搖晃著筆直著刺射下去。

    厚重潮濕的雨意籠罩著遙遠的天空,但在更近一點的視線範圍裏,夏臨風看到老莊坐在靠著床頭的凳子上。他的手裏捧著杯子,正在用吸管給藍初雪喂水喝。病床上的女孩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微微低著頭,睫毛看起來就像扇子一樣濃密。他們的手掌和手背重疊在杯子上,用吸管慢慢地將液體吸進嘴裏。

    “一次不要喝太多,潤潤口就可以了。”他溫柔地提醒她,寵溺的眼神仿佛能漫出水來

    。夏臨風在旁邊站了一會兒。

    “藍藍。”他向前走了一步,低聲喊道。

    隻是很小的一個聲音,卻打斷了這個房間裏所有的劇情。病床前的兩個人抬起頭來,朝他投出驀然的視線。

    夏臨風感覺到空間裏突然出現小片刻的寂靜,像是被掐斷了時間線,將所有的細節都凝固在某一個瞬間。

    但窗外還有樹梢被風雨拍打搖晃的影子,抖動著所剩無幾的光落進屋子裏。

    被掐斷的時間,又迅速地鮮活了過來。

    “你怎麽才來?”莊狄龍直起身子,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朝他走過來。

    “下雨,堵車。”夏臨風笑了笑,走到藍初雪的病床跟前,彎下腰拍拍她的腦袋,故作輕鬆的語調,“小朋友,還亂喝酒嗎?”

    藍初雪沒有說話,把身體側到另外一邊,拉上被子把整個人都埋住,隻留下還在輸液的那隻手搭在床沿上。

    她的手背沒有什麽肉,薄薄的一層皮膚貼在手骨上,突兀地顯露出掌骨的形狀,貼著縱橫交錯的白色膠布。

    莊狄龍朝他笑了笑:“你來了我就功成身退了啊。我走了啊,趕著還車。”說完就回頭找自己放在凳子上的包。

    夏臨風朝他點點頭,老莊走過去的時候,他突然按住老莊的肩膀,用一種慢節奏的語調:“謝了啊,兄弟。”

    老莊停下腳步,在陰鬱的光影下靜靜看向對方,又突然笑起來:“藍藍是我妹子,你謝我幹嗎?”

    還沒等夏臨風接下話,老莊就用手掌拍拍他的手背:“走了。別送。”就拿著包飛快地走出去了。

    回過頭,藍初雪躺在那裏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窗外的風吹進來,一層一層地覆蓋在她的身上。露在被子外麵的亞麻色的頭發,被風掀開了露出光潔雪白的側臉來。

    夏臨風走過去,坐在老莊剛才坐的位置上。沉默了半晌,他才試探著喊出她的名字:“藍藍?”

    “別鬧了。”還是很低的一聲,但飽含著情緒,帶著豐滿的內疚感,小心翼翼地試探。

    躺在床上的人,仿佛還是沒有聲息。隻有在雪白的被單下,微微伴隨著呼吸急迫起伏的身體還能證明她是醒著的。

    他沒有再說話,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窗外又一陣劇烈的風吹過來,又帶起背部一陣潮濕的寒意。有零星的雨水飄進來,落在夏臨風的脖子上,涼絲絲的。

    他站起來,把窗戶關好,又在隔壁空著的床位上拿起條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床單,裹在身上。再坐回去,他看到她的身體藏在被單下微微地顫抖。

    “寶貝?”夏臨風有些驚慌地伸手去揭開她的被單,然後看到一張淚流滿麵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他彎下腰去,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抹掉,“是我的錯,我沒有接到你。但是我真的來接你了,你沒有接電話,我的手機也沒電了。我找了一圈不知道你在哪裏,後來碰到一個朋友……”

    仿佛是在訥訥自語地解釋給自己聽,語調慌張而匆忙,仿佛每一個字節都迫不及待地從喉嚨蹦出來。

    是我不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她不再流淚,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臉,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來。

    夏臨風剛好站起來打算去倒水,伴著風摩擦過窗戶之間縫隙的聲音,他匆忙回過頭來,仿佛隱約聽到一句:“其實,你現在來不來都一樣了。”

    他俯下身來,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對不起。

    7.

    這場雨,直到中午的時候才漸漸停下來。

    吳思洋坐在宿舍大門口的門衛室,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林明月走出來。

    他抬頭看了看掛在正前方的掛鍾,已經十二點零一分了。其實隻是一分鍾的時間,仿佛像一個小時那麽漫長。

    上午的時候遇到她,就約她中午出來吃飯。十二點鍾在宿舍門口碰頭。她隻是跟他點了個頭,很冷靜地說了聲:“好啊。”然後就走開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真的聽到自己在說什麽。又坐了一會兒,他終於看到林明月不慢不緊地走出來。當時的世界有風,將她的馬尾吹散在腦後,不知道是哪裏的光,投遞過來在發色上照出一層黝黑的光亮來。

    吳思洋猛地一下站起來,突然又意識到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急切。他站在原地扯了扯衣角,又拍了拍已經穿得發皺的褲子,這才走出去。

    林明月穿著黑色的運動褲和花色簡單的T恤。不比生活裏其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她們喜歡質地輕盈的雪紡,或者和韓國電視劇裏那些女生一樣穿蕾絲邊的襯衫。而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打扮,長褲和T恤,無論在什麽時候上下兩件輪流換著穿。

    反倒有一種簡單幹淨的感覺。

    女孩麵色淡然地走過來說:“走吧?”

    走到他身邊,幾乎矮了他一個肩膀。但波瀾不驚的,一點都不緊張的模樣。反倒讓內心戰戰兢兢的吳思洋覺得自己很沒出息。男孩吸了口氣,感覺自己在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來啦,那走吧。”

    然後就在車水馬龍的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以一種均勻的速度在路邊模糊的光線下行走,在冰涼的風裏沉默。

    三三兩兩的女孩子,下班後挽著手從旁邊路過。附近小攤上,烤紅薯和炒板栗的香氣散發出來,在空氣裏漂浮著。

    “你老家哪裏的?”吳思洋忍不住沒話找話,回過頭發現她正在玩手機。

    “四川。”林明月低頭看手機,頭也沒有抬起來就回答道。又是片刻的沉寂。吳思洋想了想,又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她趕上自己走路的速度。

    “你呢?”她終於和他並肩走在一起,抬起頭來問他。

    “我是貴州人。”他高興地回答道,算是找到一個話題了,“你也很能吃辣椒吧。”

    “一般般啊。”她又低下頭去看手機。大概是沒休息好,額頭上長著幾顆紅紅的青春痘。

    終於走到附近一家湘菜館停下來。

    “我們吃這個吧,你說呢?”

    旁邊的人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招牌。“好啊,我隨便吃什麽都可以。”

    吳思洋感覺到有些氣餒,她的態度有些冷冰冰的,是不是討厭自己?但很快又找到了慰藉自己的借口,第一次和自己出去吃飯,保持住距離說明她不是那種很隨便的女生。

    走進去,才發現是那種裝修很粗糙的湘菜館兼快餐店。硬木的桌子和凳子,配著牆壁上貼著淡綠色竹子圖案的牆紙,因年代久遠,顏色變得深深淺淺的;又因浸過水,壁紙某些地方鼓起泡來。

    吳思洋也從來沒來過這裏,隻聽一些生活更隨意的朋友提起過這個飯店。有的人過生日的時候,還在這裏請客吃飯。

    對平時隻吃食堂的他來說,已經足夠體麵的地方了。坐下來的時候,麵色菜黃的服務生走過來,“啪”的一聲兩套包著塑料薄膜的餐具就甩在麵前。吳思洋把菜牌拿在手裏,仿佛是無意地隨口一句:“在跟你男朋友發短信啊?”

    她抬起頭來朝他笑了一下:“不是,是小時候的好朋友重新聯絡上了。”又把手機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一直看手機,你點菜吧,我隨便吃什麽都可以。”

    包裹著一層油膩膩的塑料薄膜的菜牌伸到眼前:“先看看你喜歡吃什麽。LadyFirst!”

    “啊?”她聽不明白,有些茫然地望著他。

    “不好意思,女士優先。”吳思洋有些臉紅,原本想賣弄一下自己的英語,對方卻聽不懂。

    “沒關係啊,我不太會點菜,你推薦幾個給我就行。”菜牌又推回到身邊。

    林明月又低頭看了下手機,沒有新的信息提示。午飯時間。飯店裏坐滿了成群結隊來吃飯的人。空氣中混雜著飯菜的香味和香煙嗆鼻的味道,烏煙瘴氣的。

    對麵的吳思洋招手叫過來一個麵色病懨懨的服務生點菜。頭頂的燈光垂直地落下來,在桌麵上照下兩個人的影子。她突然感應到什麽,抬頭看過去,就看見對麵的吳思洋在飯店的光亮下笑意吟吟地看著她。

    她隻好重新低下頭,仿佛就能躲避過對方投射過來的刺眼的目光。他的眼神像一條繃緊了的線,飛過來,胡亂地往自己身上纏繞,繞成一團亂麻。

    林明月的注意力又回到旁邊的手機上。

    老款的手機一直很安靜。

    她懷疑是壞掉了,並且永遠都不會再響起來。

    8.

    夏臨風安頓好藍初雪以後,就開車去她家拿醫保卡。其實是通往哪裏的路呢?頭頂是連綿不絕的烏雲,鋪蓋過整片整片的天空。

    不太記得夏天已經過去多久了,冬天又需要多久才會到來。

    而現在,連記憶都是模糊的。

    在記憶裏,明明是曾經發誓要彼此照顧互相依賴的人,一轉眼像是換上了另一副麵具。

    藍初雪和自己,這些在兩人之間來回醞釀著的來曆不明的情緒,溫暖的表情變得冷淡,甜蜜變得苦澀,親密變成陌生。

    就是這些陰晴不定的情愫,在彼此相對的時光裏,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刀。每一刀都在彼此之間惡狠狠地割下去,毫不留情,直到最後所有人的表情都血肉模糊,麵目全非。

    邱碧姿一周前參團去了東南亞五國旅行,不在家。

    夏臨風站在藍初雪的家門口,掏出鑰匙。門廊的感應燈壞掉了,無論是跺腳還是拍掌都沒有反應。於是,他掏出鑰匙借著手機裏微弱的光線找鑰匙孔。

    剛好看到一條錯過的信息。月月:“你在幹嗎?”再一看時間,差不多是一個多小時以前發的了。於是就沒有急著回複。

    鑰匙輕輕扭動一圈,門很容易就打開了。

    推門進去,客廳裏的水晶吊燈一夜沒有關,但吊燈同一邊的位置幾個燈泡剛好是壞掉的。於是照得整個屋子一半光明一半灰暗。茶幾上淩亂地擺放著前幾天她自己一個人吃過的碗筷,感覺已經發臭了。

    他在屋子中間明暗不均的光線裏站了一會兒,才朝右手邊的房間走過去。

    藍初雪說醫保卡應該放在她床頭櫃的抽屜裏。抽屜裏淩亂地放著一些東西。纏繞成一團的耳機線,很久沒有用過的唇膏,藍色的港澳通行證,圖案模糊變色老舊的銀行卡。

    夏臨風仔細翻找了下,把藍初雪的iPad和充電器都找了出來,但還是沒有找到最需要的那一樣。倒是在抽屜的底部翻出一本粉紅色的小相冊,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於是打開,想看醫保卡會不會夾帶在相冊中間。他翻開第一頁,就是年輕的莊狄龍和藍初雪貼在一起的兩張臉,都笑著,露著雪白的牙齒,眼神溫暖地微笑。

    照片的下方,用藍色墨水的鋼筆龍飛鳳舞地寫著標題“藍藍和莊莊”。應該是寫上去很久了,墨水的顏色變成很淡很淡的天藍色的,而在字跡的邊緣部分,泛出一層歲月獨有的鏽鐵色來。

    夏臨風在床上坐下來,借著床頭橘黃色的讀書燈,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們小時候站在花壇上拍下的黑白照片。他們去幼兒園拍下的集體照片。他們在十來歲的時候一起去燈會,牽著各自母親的手留下的合影。

    一邊翻閱一邊在心底默默地數過去,一共三十頁的相冊。翻完了,他們微笑,牽手,互相依靠在一起。仿佛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的間隙,他們見證了彼此之間最美好的時光。

    夏臨風突然明白了,他和藍初雪之間那些莫名的情緒的來源。因為沒人知道,要如何用戀愛這兩三年微不足道的時間去掩蓋過他們幾十年?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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