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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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2/5)

作者:聲聲曼字數:45582更新時間:2023-09-29 04:05:32

    林明月蹲在地上抱成一團,耳邊劃過鐵絲劃破空氣的聲音,最後啪啪啪地落在身上,一下都沒落空。

    “我沒有發脾氣啊。”虛弱到,沒有被這個世界聽見的聲音,“我真的沒有啊……媽……”

    從陽台柵欄之間的縫隙望過去,隔著一段距離和蒙矓的淚眼。

    他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也不在客廳裏。

    你在哪裏呢?

    救我啊,風哥哥。

    “我從來不打她的臉呀。”有一次黃紅梅這樣揚揚得意地對親戚說道,“我知道女孩子是不能打臉的呀。我都打肉多看不到的地方。”

    像是隨意地在討論一些生活上的小技巧,菜市場最近哪家的菜更新鮮,哪個攤檔的豬肉沒被注過水。

    “哎呀,女兒不比兒子,還是少打一些好。”年長的親戚善意地勸道。

    “是不比兒子好啊,要是是個兒子我就省心多了呀。”更年期的婦女完全沒聽懂別人在說什麽,隨口就接下去,“我也是趕上時候運氣不好,再多生一個她爸工作就沒了。”

    林明月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麵無表情地寫作業。

    “不是因為你,弟弟早就生出來了。”

    “我當初去照B超人家說你是兒子,結果生出來是個女兒啊。”

    “我的命就是苦,生你下來,你奶奶一看你是女娃第二天就回去了,月子都沒人照顧。”

    反反複複地,就是這些話,日複一日在自己的世界裏腐爛,發酵,味道也濃鬱起來,以至於完全能夠分辨其中隱藏著的厭惡的味道——

    你為什麽是女兒?你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你怎麽不背那個挎包了?”林明月騎著車慢慢跟在夏臨風的身後,看著他背上嶄新的灰色雙肩包,包的右下角還印著黃色的Nike標誌。

    “什麽?”路邊有藍色的卡車鳴著刺耳的笛聲轟轟烈烈地飛馳而過,騎車跑在前麵的夏臨風沒有聽清她的話。

    “我說——”林明月停頓了一下,聲音提高了一個調子,“你怎麽不背之前的挎包了?”

    據說這是這座小鎮裏最繁華的Mall,從省城來的大地產商投資修建的。在九十年代末的小城鎮,高樓上一整麵的熒綠色反光玻璃的高樓足以吸引全市人的目光。每次林明月經過的時候,抬起頭來,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了暗綠色的玻璃幕牆上有天空的投影,像一汪幽暗的巨大海洋。

    夏臨風就在這一片海洋下停下來,白雲像巨大的銀魚遊過,有天光浮動在他的臉龐,將少年的表情映照得飄忽不定,他轉頭望向她:“洗了啊。”

    洗了?林明月突然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大腿隔夜的傷痕像被一塊炭火貼著一樣疼:“洗了啊?”

    “嗯,昨天晚上我媽順手就給我洗掉了。”夏臨風撓撓後腦勺,“背了好久有點髒。”又看了女孩一眼,“你問這個幹嗎?”

    所以你是沒看到我寫給你的信咯?都洗掉了?

    暮色漸沉,頭頂反射著天光的玻璃幕牆也漸漸暗淡下來。

    當你理所當然地擁有了世界全部光明的時候,我卻在等待你拆開那封用盡我所有勇氣寫下的情書。

    而等待又讓時間變得那樣漫長,像深海延伸進了黑夜,摸不到盡頭。現在巨大失望就在這片海底深處的溝壑之間流淌,快速而又悄無聲息地蔓延了整個世界。

    所以,你真的沒有看到我寫給你的信?

    “你在想什麽啊?”男孩伸手拍拍林明月腦袋,“我媽說你昨晚又挨打了?”

    “嗯……”林明月低下頭。

    “昨天我出去了,回來才聽我媽在講。你媽也真是……”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才好,“等你長大了,他們就不會再打你了吧。”

    “嗯。”她抬起頭來笑笑,“沒事,我早習慣了。”

    真的,已經很習慣了——在潮濕漆黑的夜裏生長,在忍受中等待。在暗無天日的每一天裏,也在吞噬這巨大痛楚的沉默中,期待著你能帶給我的美好。

    這些美好,如同偷偷放進對方挎包裏的那封情書,又如同在多年後的某天,手腳笨拙地縫好的紐扣——

    都像是在春天埋進泥土的一粒種子,會在沉默中經過漫長等待,等到突然的某一天嫩綠的新芽從黑暗中破土而出,在無限的空間裏瘋長起來。

    再然後,先前在泥土裏忍受黑暗中的潮濕、昆蟲的啃食和暗無天日的等待都變得值得。

    我懷抱著希望,就要再次破土而出,然而我卻並不害怕。

    4.

    去夏臨風的單位要先坐四十分鍾地鐵,步行兩條街,再轉一次公交車,大約坐半個鍾就能抵達。

    已經是很遠的距離了。

    在老家,就是從一個鎮子到另外一個鎮子那樣的遠。

    而小鎮上有的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那麽遠,一個鎮子和另一個鎮子,更像是兩個平行的卻又各不相幹的世界。一個地方發生了大新聞,如果沒有上電視的話,要過很久很久以後才會在另一個鎮子上傳開。就是這樣閉塞的環境,經濟發展緩慢,也漸漸被世界遺忘。於是也就有更多的年輕人背上行囊去到更廣闊的地方。

    還沒下車,就能看到遠處街邊的芒果樹,一棵連接著另一棵,連綿不絕延伸到模糊不清的天際線。

    而背景卻是灰色的天空,淺淺的雲層被風吹過,像一層薄紗覆蓋在蒼穹之下,說不清是涼爽還是炎熱的那種天氣,靠近海邊的城市,被風撫摸過的皮膚總是黏黏的。

    出發之前她發過信息問他有沒有上班,隻得到一個簡短的回答:“上。”

    大約是在忙,於是就沒有聊下去。

    林明月走到了一問才知道他午飯過後就去出警了,具體什麽時候能回來不知道。

    於是,她就坐在大廳那一排藍色的椅子上等。

    並不是派出所最繁忙的時段,大廳裏偶爾進出一些來辦事的人,低著頭不言不語行色匆匆地走過去,遠沒有自己上次來的時候那樣熱鬧。

    等了一會兒覺得口渴了,她就去旁邊飲水機接水喝。林明月端著一次性水杯往回走,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杯子裏大半的水都潑到對方的製服上。

    林明月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到你走過來。”她連忙向對方道歉,

    抬頭一看是個和夏臨風差不多年紀,麵目俊朗的警察。

    “沒事的,下次走路看著點哈。”對方連帶著擺手,自己掏出紙巾來擦拭身上的水跡,抬起頭來無意地望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頭,“小姑娘,你是來辦事的?”

    “算是吧。”林明月點點頭,“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呢?我幫你問問。”莊狄龍轉過身把揉成了一坨的紙巾輕輕巧巧地投進了遠處的垃圾桶,再轉回來望著林明月。

    她在腦後紮了個簡簡單單的馬尾,應該是流了不少的汗,鬢角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在黝黑的皮膚上泛出一層油光來。

    其實就是那種很普通的樣子,在這座移民城市裏,隨處可見從全國各地遠道而來的女孩子,質樸單純又不打眼。

    和藍初雪完全是兩種類型。

    所以——她和夏臨風是什麽關係?

    還沒等到對方回答,就聽到身後停好車走進來的夏臨風詫異的語調:“月月,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來還你衣服啊。”林明月見到夏臨風,臉上一亮,連忙走過去拿起袋子,轉身遞給他,“之前一直要加班,今天放假才有時間來找你。”

    大廳裏的白熾燈,將整個空間都照得透亮透亮。

    所有的細微表情,在這樣的光線下,都可以被無限放大。

    嘴角的一絲驚喜,或眼角的一縷疑惑。仿佛被放在了放大鏡下,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哦。”他伸手接過來,臉上卻並沒有什麽表情。隻是淡淡地回應那樣一聲,仿佛是隨手拿了一件什麽不重要的東西,又無意間撞見了一個什麽不重要的人,隨口從嘴唇之間吐露出來的單音音調,沒有情緒也不帶有任何表情。

    林明月靜靜地站在那裏,一時間想不到接下去要說什麽。

    “嗯……”眼前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卻突然又鮮活起來,“不忙的話,等會兒一起吃飯?”

    還沒來得及回應,旁邊那個陌生的警察卻開口了:“這位小妹妹是……”

    “哦,我老家的妹妹,林明月。”夏臨風說完,又指了指身邊的莊狄龍,“我哥們兒莊狄龍,你叫他老莊就行。”

    妹妹這兩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的音調放得很重,為的是向自己哥們兒強調她的身份,也像是一塊擲地有聲的石頭,“砰”的一下砸進了心裏,差不多穿透出一個鮮血淋漓的洞來。

    你看,隻是老鄉關係的妹妹哦。你不要誤會,真的沒有別的關係。

    “莊大哥,你好。”她若無其事地朝莊狄龍笑了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是鄰居。”

    “哈哈,你跟著臨風叫我老莊就行。”

    “你等會兒沒事吧,沒事等我一下。”不給旁邊兩個人寒暄的機會,夏臨風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抬起頭來,“我還有半個小時下班,下班就帶你去吃飯。”

    還沒等林明月說出那句:不用了。

    小警察拎起袋子就推開員工通道匆匆忙忙地走進去,又突然停下來轉身朝還在原地站著的莊狄龍喊道:“老莊,站那兒幹嗎呢,過來幫我個忙。”

    “那行。”莊狄龍老到地朝林明月笑了笑,“林妹妹我們下次再見了。”

    5.

    等夏臨風埋頭趕完文書工作,看看時間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他提著包走出去就看到林明月原封不動地還坐在位置上等著,瘦瘦小小的她穿著黑色的T恤和藍色的牛仔褲,顯得皮膚更加黝黑了。她等了這樣久,卻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催他?

    心底不免有一些內疚,他走過去問道:“月月,你餓了沒?”沒等到對方回答就自顧自接著說下去,“肯定是餓了吧,走吧,帶你去吃飯。”

    於是,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走去停車場。

    “我喜歡你。”她卻在停車場突然停下腳步,對他說道,“風哥哥,我喜歡你。”

    天空像是被倒進了墨汁,濃墨一般的夜色,從天邊最遠處的地方緩緩蔓延過來。

    最後一點落日的光是淡金色的,像金色的河流淌在她的身上,最後從右邊的肩膀一點點褪下去。

    於是就留下沒有了光的世界。

    “月月?”他轉身愣在原地,一時間講不出話來。

    “我就是喜歡你,我喜歡了你那樣久,至少要讓你知道。”

    “可是……我有女朋友的。”他嗓音放得極低,卻又無比清晰地擦過耳邊。

    有女朋友了?

    心猛然地痛了一下,像是有人朝心髒上紮了一刀,又飛快地抽出來,血淋淋的。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停頓了一下,語氣低微到能在塵埃裏開出花來,“我隻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

    “我隻是,想要你知道而已。”

    最後一句話,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極了一首歌唱到最後一句的尾音,遺憾中又帶著意猶未盡。

    “月月……”他伸出手去拍拍她的頭頂,“小姑娘老愛瞎想了。”

    “我才沒有瞎想。”她低頭委屈地望著腳尖,“我就是從小就喜歡你,我也沒有強迫你要喜歡我啊。”

    夏臨風笑了笑:“那你說說為什麽喜歡我啊?”

    “反正我喜歡。”像一頭倔強的、永不低頭的小牛,“喜歡一個人還要有為什麽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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