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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4/5)

作者:聲聲曼字數:45582更新時間:2023-09-29 04:05:32

    老莊朝他擺了擺手。

    跟在後麵的小車被堵在了醫院的單行道上,可能是著急要過去,車裏的司機不停地切換著遠光燈。那刺瞎人眼的燈光飛快地閃爍著像一把把利劍從身後筆直地插向眼底。

    “讓你下車啊,堵著人家了。”老莊揮揮手,“湯你自己帶上去,記得用微波爐熱一下。”

    “你真的不去嗎?”還帶著有一些疑慮的語氣。

    “你都來了我還去幹啥,你是她男朋友還是我是她男朋友?淨瞎扯!”

    車後的遠光燈終於停止閃爍,在夜色中凝固成兩道劇烈的光束,將紅色的福特車後尾照得發白,消停了片刻後又換成急促刺耳的鳴笛聲。

    夏臨風拎著保溫桶從老莊的車上下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前被堵在後麵的銀色小車緩緩經過身邊,車窗滑下來,開車的年輕人眼神鄙視:“喂!即停即走懂不懂?做人有沒有點素質的!”

    並沒有搭話。

    風一吹,地麵上枯黃的落葉在四下裏翻滾著飛開了,鋪得滿地都是。抱著孩子來看急診的婦人,坐在輪椅上被家屬推著行動的老人,淺藍色製服的護工下班後端著飯盒成群結伴地走過去。

    夏臨風拿著保溫桶朝住院部走,沒看清楚路,被路邊的台階絆得踉蹌了幾步,扭到了腳踝,像刀割一樣疼。

    天一黑,仿佛一切都能混淆在靄靄的霧霾之中,看都看不清——凹凸不平的路麵,掩蓋在口罩下的麵容,熟悉的表情,我以為了解卻從未了解過的人心,全都看也看不清。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就要退休的老局長從抽屜裏掏出老花鏡架在鼻子上,仔細看手裏那份申請。

    “我決定了。”莊狄龍深吸一口氣,從位置上站起來,背挺得筆直,“我絕不後悔,請領導批準。”聲音大到幾乎能聽到回音。

    “那行。”老局長手裏的水筆唰唰唰地在文件上簽下大名,“橫豎不過一年時間。不過別人都求著喊著想過來,你卻想著要往外頭跑。”

    “機會難得,我也想出去鍛煉下。”

    “年輕人願意吃苦是好事。”莊狄龍拿著借調申請表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兜裏的手機剛好

    響了,是藍初雪。

    他對她設置了特殊的來電鈴聲,於是就聽到安靜狹長的過道上一聲接著一聲的:“你姑奶奶找你,你姑奶奶找你,你姑奶奶找你……”

    老莊拿著手機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直到路過的文秘小妹聽到鈴聲捂著嘴笑出聲來,才不好意思地按下掛機鍵。

    “幹嗎不接電話,我昨天出院怎麽也不來?”她很快發來了微信,透著一股子驕縱的味道。走廊盡頭灰色防火門的背後是吸煙區,推門進去是沒有亮燈的樓道。

    他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點了支煙,感應燈“啪”的一下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有風在樓道之間迂回盤旋,穿過門縫發出呼呼的聲音。

    “你姑奶奶找你,你姑奶奶找你……”電話再次打進來。手指尖的那橘黃色的煙頭,閃爍了一下,最終熄滅了。

    老莊丟掉手裏沒點燃的煙,頭往後仰,重重地朝腦後的牆壁上撞去。

    一想到我們最終是要分開的,心裏總是有一種徒然的悲傷。

    9.

    莊狄龍給藍初雪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公司樓下的美容院做水療。開在寫字樓區的美容院有午休套餐,午飯過後來做都可以八折,現在做生意的人真是機靈得要死。

    手機放在旁邊的挎包裏,藍初雪閉著眼睛,瞎摸了好久才摸到。按下通話鍵,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長途跋涉而來的聲音:“你吃飯沒有?”

    “沒吃呢,在減肥。”

    “不要胃了?”他每次打電話來都會先關心自己的胃,就好像沒有別的什麽好關心的。

    “我現在不餓,等會兒公司有下午茶。”

    “嗯。”淡淡的一聲,又一本正經的語氣,“那個,我跟你說件事情。”

    藍初雪閉上眼睛,等美容師將一整張麵膜蓋到臉上,這才接過話來:“幹嗎,你要出櫃啊?”

    “不是,你正經點啊。”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我要外調去湖北一年。”

    “嗯?”閉上眼睛好像沒聽懂的樣子。

    站在床頭的美容師的手在臉上啪啪啪地輕拍著,有時候也覺得做美容是一件挺奇怪的事,花錢找人打自己的臉。

    “我要外調,一年,在湖北。”電話那頭的人又調換語序重複了一遍,仿佛要把句子分開成一個一個的詞組,才能解釋得明白一般。

    心像是一團軟綿綿的泡沫,被什麽輕輕戳了一下就劈裏啪啦地爆開了。藍初雪突然推開在臉上胡亂拍打的手,從美容床上彈起來,身體挺得筆直:“能不去嗎?一年太誇張了吧!”

    “不能。”很堅硬的語調,硬得都在牆壁上砸出一個坑來。

    “那,我怎麽辦?”

    “那他怎麽辦?”

    “我不管啊,我不想你走。”有點無恥的要求。

    “沒辦法,你和他好好過。”像極了渣男的那種無所謂的語氣。

    好像又經過了幾個瞬間的沉默。藍初雪突然想起在病床前,老莊俯下身來輕輕落在她額頭上的那個吻,他的眼神寵溺得差不多要漏出水來,那表情分明寫著“我喜歡你”。然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

    “你去死吧!孬種!”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抬得很高的音調,像被不小心碰到發出聲音來的琴弦,在寧靜的空間裏顯得特別突兀。然後她掛掉了電話。

    懂事的美容師走出去的時候順手點起了蒸汽香薰。昏暗的房間裏,乳白的水汽附帶著薰衣草的味道在有限的空間裏彌漫,濃得幾乎看不到光線。視力的模糊連帶著聽覺也有些退化,隱約隻聽到剛走出去的美容師和兩三個小妹站在門口用她聽不懂的方言,嬉笑了幾句,又走開了。

    電話沉默下去,就再也沒有響起來。藍初雪就這樣躺在一片昏沉之中,閉上眼,將臉慢慢地貼向另一邊,枕頭下是鬆軟的蕎麥皮,透著淡淡清潔劑的味道。拉過被子,黑暗沉甸甸地壓過來,蓋住了全世界。

    她想哭,卻用盡全力也哭不出聲來。

    那句話,堵在了胸口,怎麽說也說不出來——“可是,我不想你離開我。”

    10.

    好像隻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年少的莊狄龍用自行車托著藍初雪,在放學時間一路向前飛馳。

    天空懸掛著巨大的夕陽,風將她的發絲都吹了起來,淩亂地撲打在臉上,女孩用手臂環繞住他的腰,視線越過他寬廣的後背看著無數的飛鳥躍過雲層,耳邊有他一路高聲歌唱的《紅日》。

    就這樣一路飛馳過去,穿過閃爍交替的紅綠燈,穿過蔥鬱的芒果樹,穿過繁忙的十字路口,穿過霪雨霏霏的整個夏天。

    我們曾經那樣快樂。

    但時間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將後來我遇見的每一個你,都割劃得麵目全非。

    莊狄龍被藍初雪掛斷電話的時候,正以時速70km的速度在路上飛馳。

    點了支煙,直到煙頭燃盡,指尖傳來刺痛的燒灼感才猛地將手收回車窗裏來。還未熄滅的煙頭,在灰燼中透著紅光飛彈到身上,又著急低頭去吹開。

    於是就在淺色的襯衫上燙出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洞。

    再抬起頭,就看見之前在右邊直行道上的一輛貨櫃車竟然違規轉左掉頭,仿佛是一眨眼的事,肮髒而巨大的車體就橫在了眼前,占住了僅有的兩個車道。

    在這座高速發展的城市裏,永遠都不會缺少這樣隨意亂竄的貨櫃車司機,就好像是玩一款熱門的跑酷遊戲,在沿途會出現類似的移動障礙物,一不小心碰上去就會粉身碎骨。

    而當你用力將腳下的刹車踩死的時候,會聽見底盤哢哢哢的聲音,是鋒利的齒輪和齒輪嚴絲合縫地卡在一起的那種聲音。

    緊接著一聲巨響過後,白色的安全氣囊在你麵前彈出來,尼龍布料帶著車體的溫度重重地打在了臉上,再如同一隻漏氣的氣球軟綿綿地塌了下去。安全帶和衝擊力在一瞬間博弈,被死死勒住的肩膀像碎掉一樣疼。

    肇事的貨車司機叼著煙罵罵咧咧地走下車,見到莊狄龍掏出的警官證就老老實實地收聲了,打電話叫來了交警和保險公司。

    冬日的正午,一條車流量並不大的街道。

    載著大量工地垃圾的貨車並沒有熄火,排氣管突突突地朝外冒著黑煙。空氣中,塵土和柴油發動機的尾氣混合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臭味。

    莊狄龍揉著被安全氣囊撞腫的鼻子靠在車尾等待拖車,掏出手機來拍照。他下意識地就想將照片發給藍初雪,剛點開微信突然又記起來十分鍾前她在電話裏的那句:“你去死吧!孬種!”

    即使看不到麵容,也能想象到表情。

    像是在心髒上纏繞一圈圈鐵鏈,然後從兩端用力地拉扯,將整顆心都縮得緊緊的。無窮無盡的情緒都被擠壓成一個微小的點,像極其鋒利的針尖將所及之處都戳到千瘡百孔。

    她叫他去死,他就真的差點出事。

    這也許是一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咒語,我覺得我的生命總是與你息息相關的。

    但是——

    保險公司白色的捷達車比交警和拖車都更快趕到現場,莊狄龍給出證件和銀行卡號,又在保險單上簽好字。

    “哥們兒真的不好意思啊,我車太大不好掉頭,剛才又沒注意到你。”貨櫃車司機走過來遞給他一支口味辛辣的香煙。

    “沒事。”他並沒伸手去接過煙,隻擺擺手不想再多言半句。

    ——但是,我們的關係就像這種在城市裏莽撞駕駛的貨櫃車,越來越肆意妄為地流竄,目中無人,更無所謂會傷害到誰。

    我真的很愛你,愛到無法被人阻止。

    所以當我選擇要死死踩下刹車的那一刻,我能感受到你語氣中飽含的那種巨大的無望感。就像汽車輪胎在最後幾分鍾的時候摩擦過粗糙的路麵,努力在猛烈的慣性力和阻力之間掙紮。

    我們的關係,上一秒還在全速前進,下一秒就不得不戛然而止。

    我們都一樣,都有一樣的悲傷。

    11.

    藍初雪在路邊轉悠了很久很久。

    看著明藍色的天空由亮轉暗,重疊錯亂的雲層最終都蓋不住日落,漏出金色的光來。微風緩緩,吹散了身上的香水味。腳下的高跟鞋因穿的時間太長,從腳掌蔓延出一陣陣酸疼感,累得要死。

    眼前這個小區算是城市中心裏最早期的建築之一,沒有花園綠化,也沒什麽小區設施,簡陋的圍牆也是後期才修上去的,布滿灰塵的爬山虎將牆壁擋住了一大半。有時候打車過來,司機不知道怎麽走,是個打開百度地圖都搜索不到的地方。

    夏臨風就租住在這裏,房子老了一些,但租金很合理。

    腳下的人行道還是很多年前鋪上去的灰紅色石磚,已經被日子碾壓得坑坑窪窪,石磚和石磚的縫隙中冒出雜亂灰綠的草來。就這樣來回走了老半天,卻始終鼓不起勇氣走上去敲門。

    就像是要登上一個更廣闊的舞台去表演,那些台詞翻來覆去地在心中默念了很多遍——帶著各式各樣的語氣,輕鬆的,沉重的,哀傷的,或者是無所謂的。

    卻始終找不到最合適的表情來說出那句:“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又或者能更直接地說出:“我想我愛上了別人。”

    就這樣磨蹭著,突然就聽到身後傳來夏臨風的聲音:“藍藍,你是在等我嗎?”

    回過頭,小警察手裏拎著的購物袋露出幾枝蔥綠的芹菜尾,一副剛買好菜回來的樣子。還沒等藍初雪回答,他就朝著她笑起來:“你有鑰匙怎麽不上去等我?”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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