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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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5)

作者:東籬字數:38436更新時間:2023-09-30 22:11:50

    以為這就是幸福,上街、購物、買菜、閑逛,彈琴、唱歌、填詞。

    耳鬢廝磨,朝夕相伴,人間至景莫過於此,人間最幸正是如此。

    世間最平和的快樂就是靜觀天地與人世,慢慢地品味它的和諧。

    三毛說,真正的快樂,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觀地來說,它是細水長流,碧海無波,在芸芸眾生裏做一個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刹那的喜悅,那麽,我們即便不死,也在天堂了。

    好景不長,三毛的天堂便傾覆了。

    幾天之後,三毛便待不下去了。各路媒體像馬蜂窩打散了一樣,不斷地來蟄她,叮咬她,騷擾她,而她卻隻想和王洛賓單獨相處。

    她向王洛賓說過不止一次。而王洛賓卻總是遷就著媒體,遷就著這些馬蜂。他甚至還勸說著三毛屈從媒體,配合媒體的采訪。他那種對媒體的淡然處之反襯著三毛的偏激和固執,越發顯得三毛是一個不合群的人了。

    這完全扭曲了三毛。三毛覺得自己是有苦難言,她焦慮、憤怒,卻無處發泄。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無路可去的迷茫裏。

    她掙紮著,總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穿梭在烏魯木齊的街道,街道曲曲折折,有的短促一望到頭,有的深不可測。百貨公司她從來不去,她愛到市場上去,到瓜果攤、菜市場去。天近黃昏的時候,她真的提提溜溜地拿回來很多的菜。

    她精心地做著,認真地扮演著她的角色,她自己給自己賦予的角色。

    可是,飯做好了,菜也端上來了,她的愛人,心中的愛人,卻遲遲不見歸來。暮色四合,天色暗沉,八月的烏魯木齊是多美好季節,窗外是原野,可以極目遠眺,可以思極八荒。

    烏魯木齊是個彩虹的城市,她在這裏看見過好多次彩虹了。彩虹從天到地,多麽絢爛,多麽神奇,那般氣象在台北是看不到的。台北的高樓太多,也淩亂。而烏魯木齊總是一望無際,能一眼望到天邊。天蒼蒼,野茫茫,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好多次,她一個人在茫茫四野仰望穹廬一樣的天空,感覺天馬上就會塌下來一樣,把她全部覆蓋,她就像是隻小鳥,被玩鳥的人扣在網子裏。她害怕極了。可有時,她一想到她見到的彩虹,又心情大好,她覺得彩虹是個好兆頭,而且她碰到好多次了。就在她的前方,雨過天晴,她騎著自行車,走著走著,一道彩虹便橫在她的麵前,是個好大的半圓,像巨大的花園的彩門一樣。她帶著對老天的驚恐和喜悅穿過彩門。但那彩門卻一直在她的前麵,她總也攆不到跟前。

    她很是失落。她眼看著彩虹一點點淡去顏色,消失在遠遠的天際。

    她一個人坐在家裏,坐在遙遠的異鄉的家中,她本來是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的。可她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她便生出了在異鄉的感覺。這裏,烏魯木齊,總歸不是她的,不是她的家。

    那個人,並沒有人陪她一路去追彩虹,那個人總是讓她坐在這裏等。她抽了好多的煙了,煙灰缸都快滿了,可他還是不見蹤影。

    那個她愛著的,寫歌的人,早上她還沒有醒來的時候,他就出門了,這麽晚了他還沒有回來,他在忙他的電視片。他借這個由頭也在刻意地躲開她。

    她若是叫他和她多呆一會兒,他就拉她到他的工作場去,把她安排進角色裏。

    在她愛著的人眼裏,她其實隻是一個道具。多麽悲催呀!那麽驕傲的三毛,哪裏受得了這個。從小她就是個被父母寵愛

    的孩子,父母都有文化,算是中產階級。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不管怎麽任性,父母都由著她。

    當年,她就是看了一本美國地理雜誌,在那上麵看到了一個小黑點,小黑點的旁邊注了一行字:西屬撒哈拉。她為這名字好奇,就決定要到撒哈拉去。那個時候,她的小愛人,比她小八歲的荷西也是那麽地寵愛著她,荷西放棄已經找好了的工作,也隨著她到了撒哈拉。荷西說,你到哪裏,我便在哪裏。

    但她在這裏呢?

    她在新疆,在烏魯木齊,在王洛賓家裏,遇到了生命裏從未有過的打擊。

    她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王洛賓那麽樣地冷落她,躲避她,對她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她抓不住人,也抓不住一句真話。她終於抓狂了。她發怒了。

    像她這樣的性子,能夠隱忍這麽久,已是不易。

    她和王洛賓吵架了!

    王洛賓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可憐的老頭兒縮在八仙桌的另一側,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她的心又軟了,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那麽遠地跑到這裏,自己究竟是個什麽角色呀,難道僅僅隻是王洛賓專題片裏的配角嗎?不知不覺間她竟成了這樣的角色,而你再看他,他的表情竟然還那麽無辜。

    還有什麽比這樣的傷害更令人無法承受的呢?一時間,三毛感覺天塌了,地陷了。她把自己揪起來拋向山頂,又從山頂

    上咕裏咕咚地滾了下來,她被堅硬的山石碰得渾身是血。

    她病了。她怎能不病!

    她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得頭痛欲裂。她的失眠症愈發地嚴重了。她心很慌,大陸性氣候也在她身上起了不良反應。

    幾個夜晚的輾轉難眠之後,她終於想明白了。可憐的三毛!明白的時候也就是傷心的時候,絕望的時候。

    王洛賓,這個寫歌的老頭,他再怎麽用情,到底也是快80歲的老人了。生活在他心上刻下的傷痕,已是洗不掉抹不去了。而她憑著一腔熱情想去撫慰那顆心,柔軟那顆心,已是不能。她期待從那顆心中得到溫暖,更是不能。

    那心已冷,那心已死。她的心也該死了,不死也得死。

    她愛他,愛他的歌,可他已無力再愛。她若再愛,便是對他的壓迫。實際上,她愛得很苦,他被她愛著也很苦啊。看他那害怕的眼神,無辜的眼神,一切都不用再說了。

    是她影響了他呀,是她貿然前來,打亂了他平靜的生活,他半生不易,不,一生不易。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他再也沒有能力折騰了。

    是她自己太唐突了。新疆不是她的,烏魯木齊不是她的,王洛賓不是她的。

    她該走了。

    她像是活不下去了,病得這麽重。

    王洛賓急急地請來了醫生,為三毛診治,還請來了一位女

    孩子悉心地照料她。他的禮節盡到了,責任盡到了。對愛而言,這貌似彬彬有禮的背後,是多麽冷酷地拒絕。

    新疆再見,烏魯木齊再見,洛賓再見。

    身體稍微地好一點,她便決意要走了。

    1990年9月7日的淩晨,三毛提著她的大皮箱要走了。她在王洛賓的家裏呆的時間不到半個月。她帶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波西米亞服裝,有的還沒有來得及穿。她本來是要一件件地穿給王洛賓看的呀。

    王洛賓找了一輛軍車把三毛送到機場,這一回,是他們兩人私密的告別,沒有驚動記者。

    王洛賓和三毛的故事到這裏基本上就算結束了。是個傷感的故事,結局不算美好。

    三毛死後,人們談起她和王洛賓的時候,都在說三毛的純情,而多少有些指責王洛賓的無情,特別是指責王洛賓對三毛的利用。

    人們都說,那麽純潔的三毛是被人利用了。她傷心透了,這一回心傷得可不輕啊。

    在這裏,我想替王洛賓說幾句話,責怪王洛賓有理卻也無理。在當時,或許是媒體和機構的作為,王洛賓也難以控製,畢竟他是一個77歲的老人。他說過,他的命運從來不在他自己手裏。年輕的時候他都無法控製,何況現在垂垂老矣,一些局麵讓一個老人如何掌控。再說,他已是名滿海外的藝術家了,拍不拍紀錄片和專題片都影響不到他了。他有他的歌已足夠了。

    他根本不需靠什麽專題和紀錄替他宣傳和鼓吹了。王洛賓本是個清高的藝術家,完全不必靠什麽片子來抬高自己。我個人不願意把一個寫出那麽偉大作品的人看成是一個俗不可耐的人。

    所以,我不讚成那種說法,說是王洛賓利用了三毛,三毛覺得被利用了。這不是太俗了,太輕看我們的兩位大師了嗎?這真是對他們的誤解。

    說到底,個人覺得,他們裂痕還是源於一個字:愛。

    一個要愛,一個不敢愛,無法愛。

    愛,是什麽?千載之下,誰能說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三毛千裏赴新疆,原隻為尋得一個“愛”字。愛丟了,留有何益?情沒了,不走何幹?

    總之,不管怎麽說,這一次的新疆之行,短暫的快樂之後,三毛又一次被扔到曠野裏,茫茫人生曠野,她還得一個人走下去。沒人陪她。

    而一切經過的,絕不會像飛鳥掠過天空,不留痕跡。哪裏呀,鳥兒飛過,也會留聲的。

    新疆之行,在三毛的生命裏刻下了深深的痕跡,讓她對生命,對愛情,對未來產生了新的看法。這個看法,引導了她最後的生命走向。

    世上沒有空穴來風。

    人,在這個世界裏,真的如一粒沙塵,風把它刮在哪裏,

    沙塵一點也不知道。

    王洛賓不知道,三毛也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

    好,我們且看三毛接下來的行程。這一段,又是她生命裏奇特的一頁。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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