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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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4/5)

作者:東籬字數:38436更新時間:2023-09-30 22:11:50

    或許,這是三毛內心的秘密,她隻想把這個秘密留給自己,或許她的愛太沉重,太傷感,沉重得她自己也拿不起來了,傷感得像台北的雨把自己也澆透了。

    在4月27日的信上,她的愛在紙上跳躍,令人讀之動容。

    那麽,寫過那麽多動人情歌的王洛賓,難道鐵板一塊感覺不到嗎?鐵板在烈焰中是可以熔化的呀!

    何況王洛賓又怎能是一塊鐵板呢。

    他給第一任妻子寫過歌:我們的過去,怎麽難忘記,一樣的青山一樣的綠水,隻有我和你。蔓莉,隻有我和你,我們的情意,怎麽能忘記,我很傷心,從此不能夠見到你,隻有往日的情景讓我常回憶。蔓莉呀。

    他給卓瑪寫過歌:我願做一隻小羊,依偎在你身旁,我願你的皮鞭,輕輕地打在我身上。

    他給亡妻寫過歌: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你

    的臉兒紅又圓啊,好像那蘋果到秋天。

    多麽婉轉深情的詞句,哪一首都是回環往複,一詠三歎,濃烈的感情表達不盡。

    可是,到了我們如此才情高天的三毛這裏,王洛賓卻顯得有些冷靜。

    看到三毛的信,王洛賓惴惴不安,他不想讓自己已是死水一潭的心再起微瀾,也許是他心如死灰,也許是他年高力衰,也許那麽多不堪的遭遇把他的心早已打碎。他老了,累了,再也無力為三毛捧出一顆滾燙的心,完整的心。

    他很少給三毛回信,他不知該說什麽。

    王洛賓的冷靜對於三毛來說卻是可怕的死亡氣息。

    她知道他們之間有現實的種種障礙橫亙著,但愛情是可以跨越這些的。三毛信奉的愛一向是猛烈而無往不勝的。

    但,這一次,她的信念似乎碰到了喜馬拉雅山,登頂很難,有高寒、有雪崩,還有看不見的冰雪掩蓋著的峽穀。

    三毛把王洛賓拉入到糾結與痛苦裏,三毛的熱情他不忍傷害,又怎忍心傷害,掙紮良久,他終於發出了一封信。

    王洛賓的字詞是斟酌過的,寫得委婉含蓄。可是誰都知道,委婉的回避有時比直接的拒絕更具殺傷力啊。

    他寫道:

    蕭伯納有一把破舊的雨傘,早已失去了雨傘的作用,但他出門依然帶著它,把它當作拐杖用。我就像蕭伯納那柄破

    舊的雨傘。

    我們能夠想象到三毛收到這封信的感覺,冰雪聰明的她怎能不解其中的意思,他說他是一把破舊的雨傘,不能擋風遮雨了,隻能自己當拐杖用。他比喻得好恰當好貼切呀。他有憂傷,他有無奈,他有自身難保的苦衷。他清楚地知道以自身的衰朽之軀,就算給他一個甜蘋果,他也接不住了。

    這封信之後,他就不再給她寫信了。

    可是,熱情似火的三毛又怎能忍受得了。愛情的火焰正在燃燒,怎能說滅就滅了呢。

    在台北,她坐立不安,立刻寫了信:

    你好殘忍,讓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三毛怪罪著王洛賓,你若是拐杖,那便應是我的拐杖,我生活的拐杖,你沒有權力讓我失去生活的拐杖。三毛就這樣直白地說著。

    1990年的8月,三毛在北京為自己編寫的電影劇本《滾滾紅塵》補寫旁白。這也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部作品。8月20日,三毛從北京給王洛賓發來一封加急電報:

    8月23日(CA0916班機)請接平。

    三毛的原名是叫陳平,她對王洛賓一開始就用自己的原名相稱呼。三毛是屬於外人的,而“陳平”“平”,是屬於自己的愛人的。

    本來,她與王洛賓說好要到9月來新疆的,但王洛賓那封“破雨傘”的信讓她的心很不寧靜,她沒有辦法等到9月份了。她的愛一直都這樣,容不得拖遝。

    她歸心似箭,思心切切。

    她把切切思心,提前到了8月23日,她決定立刻就到烏魯木齊來。

    20日的電報說23日到達,就是後天,三毛就要來了。王洛賓有點手忙腳亂,三毛告訴他,這一次不住賓館,她討厭賓館打擾,討厭招來記者,她要住到王洛賓家裏,她要和他共同生活一段時間。

    她要給他做飯,拉麵條、包餃子,就像在撒哈拉給荷西做飯一樣。

    如果說4月份三毛的到來讓王洛賓有些猝不及防的話,那麽這一回,王洛賓也算是下了功夫,盡管時間也很有限,他還是讓人陪伴著在家具市場給三毛購置了一套單人席夢思床,席夢思那時在新疆也才剛剛流行,算是個時髦物。又購置了一個書桌,還有一盞台燈,一床新被褥。

    王洛賓想得也夠周到的。

    王洛賓在機場迎接了三毛,還送了一束獻花。那天,王洛賓難得地穿了一身新西裝,打了領帶,老頭本是高高個子,身

    板挺拔,這西裝一穿,也不失硬朗瀟灑。三毛一臉喜氣地接過了王洛賓遞上來的獻花,另一個胳膊挽起王洛賓一同走出機場。

    短暫的迎接是一個歡快的場景,她沒有想到王洛賓會為她準備這麽隆重的歡迎禮,但在幾分鍾的欣喜之後,她很快便不高興起來。

    她發現有很多記者也湧上前來,對著王洛賓和她猛勁地拍照。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淡淡的不悅。

    她覺出了王洛賓把她的到來有意當成公眾事件,以此拉開和她之間私人交往的距離,這樣的一個安排,是明顯拒她於千裏之外的意圖。後來,當她了解到這是烏魯木齊幾位年輕的電視新聞工作者,正在籌劃拍攝一部反映王洛賓音樂生涯的紀實性電視片,而她到來的場景被不著痕跡地放進了這個紀實性電視片裏,她成了王洛賓電視片裏的一個角色。這些王洛賓之前沒有透露過一個字,她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稀裏糊塗地就進到了專題片裏。

    一下飛機,一道陰影就投射在了三毛心上,這成了後來她極度失望傷心離開烏魯木齊,離開王洛賓的主要因素。

    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可以騙我——這話不是三毛說的,但我想那一刻,她單純善良的心裏會不會冒出這句話來呢。

    但畢竟愛的力量那麽強大,她還是打定主意要住進王洛賓的家裏。她把她的大箱子和各式各樣波西米亞衣服像回到家裏一樣都擺了出來。還有她的日常用品,也都各就各位。她一邊擺著東西,一邊對王洛賓說:“我不住賓館,我住在家裏是為

    了要走近你。”

    她把那身從尼泊爾訂購的“卓瑪服”又穿在了身上。她多麽想喚醒王洛賓那顆不肯醒來的心啊,她多想給這顆心注入活力和激情啊。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也是從遙遠地方來的“好姑娘”呀。人們從她的帳房走過,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她要和王洛賓彼此張望,直到永遠。

    她對王洛賓說,從現在開始,不許你進廚房,不許你動這兒的東西,我是這地的主人,我要掌勺。

    別以為三毛隻會寫文章,她其實是很愛做家務的,也很會做飯的。仔細閱讀她的文章,好多地方都寫到吃,寫到美食,寫到處理日常,處理緊急情況。她是個很機敏的女人,不隻光會傷感。光會流淚。

    人們總是對才情卓越的女人產生偏見,以為這樣的女人都不會做家務,就如同無法想象李清照是一個家庭婦女一樣。可李清照也常在燈下做針線呀,“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瘦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手呀,李清照的女紅是相當不錯的。其實你想,寫文章容易還是做家務容易。文章都能寫得那麽漂亮,做家務又算得了什麽。優點太突出的時候,其他方麵就難免被掩蓋了。這是所謂才女們的悲哀,她們容易被人看作生活裏的低能兒。

    三毛用心地打理著王洛賓的生活,很多時候,她更像是一個標準的小媳婦。

    王洛賓也和她一同到外麵去逛,三毛給王洛賓要了一輛自行車,騎著自行車到處跑。

    有一張三毛在烏魯木齊街頭騎著自行車的照片,十分動人。我每次看那張照片,都想落淚。

    照片上,她穿著藍色的上衣,那種藍一般人是不敢去嚐試的,一種很古怪的藍色,不好描述,但放在三毛身上卻那麽恰到好處。她對服裝,對色彩,對飾物,絕對是有審美和研究的,有不一樣的眼光的,要不,怎麽能是獨一無二的三毛呢。

    再看她那件裙子,顏色也是多麽大膽誇張。是薑黃色的,配著上衣的藍。這兩種顏色本是衝撞的,可在三毛身上,卻讓人越看越覺得那麽好看。美術家說,世上沒有一種顏色是不好看的,關鍵是你把哪種顏色放在一起。說得太對了,三毛就是會放對顏色的人。

    還有她那棕色的係帶皮靴子,平底的,白襪子淺淺地露了一圈,裹著腳踝。

    再看她的姿勢吧,頭發一分為二,用小皮筋綁著,鬆鬆地搭在肩上。她的頭微微偏著,一腳蹬著車踏,一腳踩地,笑著,像個頑皮的少女一般。

    我猜想那一刻是她剛剛騎上自行車,準備出發了。自行車是她逼著王洛賓給她找來的。她騎上自行車向王洛賓告別,準備郊遊去了。逛去了,走了。她偏過頭,向王洛賓告別——好乖,在家等著我,我在傍晚的時候就回來了。

    啊,我好喜歡這張照片。自從荷西出事之後,我們在三毛

    的文章裏讀到的都是哀痛和憂傷,太久了,太久了,陰雲不散,晴日難覓。十一年了,壓抑這麽久的三毛也該笑一下了呀。

    再看照片上的那個背景。對,別急,她還背著包包,雙肩包,那種出外郊遊的包,藍色的,像是牛仔布做的。

    背景果然是在郊外,是綠色的田野,長著鋪向遠方的植物,叫不上名。還有房子,在畫麵的左上角,瓦房,有坡頂。噢,還有帳篷呢,白色的。真的呀,三毛這是在哪裏?我們真的無從考證了。田野還有一排樹,還有遠山,不高,是一帶,有恰到好處的曲線,三毛的頭高過遠山,她的雙手緊握車把,像要讓身體飛過遠山的感覺。遠山是青色的,還有淡灰色的天,一碧如洗。啊,新疆是一個好地方呀,烏魯木齊景色美呀,自在的女人笑得甜呀,笑得甜呀。好想寫出一個古香古色的句子,像唐詩那樣的句子。可惜呀,不能寫出。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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