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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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字數:20902更新時間:2023-10-04 20:40:18

    “什麽本子?”李太後一進屋就問。

    “在這裏呢。”朱翊鈞指了指書案。

    李太後坐到繡榻上,讓馮保打開折匣,兩道折子躺在裏麵尚未開封,上麵都蓋了通政司的緊急關防。按公文處理規矩,凡加急文書不必等到每天早上一並送至司禮監,而是隨到隨呈不得耽擱。馮保取出奏折拆封,隻見題簽上標有《懇請懲處中官吳和詐傳聖旨疏》、《杭州織造局用銀甄別疏》,打開正文一看,前一道疏為都察院監察禦史蔡啟方所擬,後一道疏則是杭州知府莫文隆呈奏。

    “是什麽本子?”李太後問。

    馮保硬著頭皮念了一遍疏名。李太後臉色一灰,望了望小皇上,說道:

    “先念那道詐傳聖旨疏。”

    馮保隻看這疏名,就知道本子裏頭說些什麽。這事兒與他有關,也不知本子裏頭是否對他有所指涉,因此心裏頭忐忑不安,卻又不得不念,他剛讀完,李太後就問:

    “詐傳聖旨,把朱衡老頭子騙到左掖門,究竟是你的主意還是吳和的主意?”

    一聽這咄咄逼人的口氣,馮保立即就強烈地感受到了李太後的潑辣,幸好本子中沒有涉及他,於是趕緊申明:

    “老奴怎麽可能出這等餿主意,依咱看,吳和也不一定會出,蔡啟方可能是捕風捉影誣告了他。”

    小皇上把那道本子拿過去翻了翻,狐疑地問:“大伴,你前天不是說,是朱衡到左掖門前鬧事嗎?怎麽是騙來的?”

    “吳和就這麽稟報上來,奴才是聽了他的。”馮保回答得小心翼翼。

    朱翊鈞又問:“吳和為何要整治朱衡?”

    馮保覷了李太後一眼,答道:“那天,太後說要對朱衡薄加懲戒,奴才為杭州織造局用銀事,也是生他朱衡的氣,便在吳和麵前,把朱衡數落了幾句。”

    “吳和就詐傳聖旨是不是?”李太後問。

    馮保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待奴才回去查查。”

    李太後看出馮保有心袒護吳和,嘴裏便放起了連珠炮:“咱說對朱衡薄加懲戒,那是一時氣話,又沒有傳旨出去,你就當了真?如今弄出事兒來,外頭文臣們還不知怎麽議論咱娘兒兩個呢?朱衡是有些不對的地方,但理是理,法是法,哪能按倒牯牛強喝水?詐傳聖旨是不是吳和幹的,你要趕快調查。”

    “是,是。”馮保諾諾連聲。

    “還有,”李太後頓了頓,又道,“咱聽說這個吳和還做下了爛汙事,他在宮中找了個宮女作對食兒,你知道嗎?”

    “奴才聽說過,前天還罵了他。”

    “光罵是不成的,得按家法管教!”李太後看了看在認真聽著談話的兒子,忽然口氣更嚴厲了,“大內宮廷,無論哪一方麵,都應成為天下楷模,豈能成為藏汙納垢的場所。”

    馮保心裏明白李太後這幾句話是說給小皇上聽的,但這教訓的口氣同樣讓他感到緊張。這時候,李太後又讓他把第二道本子——莫文隆的《杭州織造局用銀甄別疏》念了一遍。

    莫文隆這道本子所奏,基本上都是那天在內閣與張居正的談話內容,揭露了杭州織造局提督太監如何欺淩小民中飽私囊的種種劣跡,其中有這樣一段:

    造作龍衣之製,定自洪武太祖皇帝,如今已曆九帝而無稍改,遂成永製矣,然臣等因此反切憂慮。此中之弊,誠如上述。臣冒昧建言,製衣之價,宜重新核實,織造局之提調,亦應重新規製。此中要務,實為杜絕中官冒瀆,擅作威福盤剝地方……

    這道本子讀完,東暖閣一片寂靜,仿佛空氣都已凝固。半晌,李太後才沉重地問:

    “一件龍衣的工價銀,懸殊竟這樣大?”

    馮保在讀這份奏章時,盡管不像讀第一道奏章時那麽緊張,卻也深感沮喪。畢竟,他還想通過杭州織造局大撈一把,誰知這個並無鬥士之名的莫文隆,卻也跳出來當了一頭咬蟲。所以,李太後一問,他就趕緊答道:

    “莫文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話不足信。”

    “為何不足信?”李太後追問。

    “一件龍衣製造的工價銀,除了莫文隆所說的衣料價,還有珠寶這一項,龍衣上綴著的珍珠瑪瑙,都采自南海或者暹羅,價格昂貴,衣料價比之珠寶價來,不過十分之一二。”

    “啊,是這樣。”

    聽了馮保的解釋,李太後心下稍安,但疑慮並未完全消除,她知道對馮保這個“當事人”,一時還不能說得太多,便又試探地問:

    “這兩道本子同時都作十萬火急處理,看來幕後有人指使,這人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朱衡?”馮保小聲回道。

    李太後沒有接腔。這時,隻見容兒跑了過來,在李太後麵前福了一福,說道:

    “啟稟太後,陳太後讓奴婢過來問問,您還去不去養德齋聽口戲了。”

    “去,怎麽不去呢?”李太後說著,指了指馮保,又道,“馮公公你就不用過去了,吳和的事,你先去調查,人家送來的是急本,咱們就不能慢騰騰地處理。”

    “是。”

    馮保答應一聲退出。他剛出門,李太後就從繡榻上拉起朱翊鈞,柔聲說道:

    “鈞兒,跟娘去聽聽張九郎的口戲,看他那一曲《虎嘯叢林》究竟如何一個演法。”

    一連幾天,由於蔡啟方和莫文隆的兩道本子,京城各大衙門又都處在興奮與騷動之中。大凡急本呈到禦前,不須半日就得批複。可是這兩道本子送進去三天,卻也不見發至內閣擬票。如此“留中”之舉,就讓百官們生出許多臆測。首輔張居正對此事似乎也很淡化,三天內召見了戶部、兵部、刑部以及太仆寺的十幾名官員,談的都是各項賦稅收支、漕運多寡、南方鹽務以及北方邊境茶馬交易等財政要務——這些調查摸底,原是要為他即將推行的財政改革獲取第一手資料。相比之下,石缸胡同中的朱衡府邸卻要熱鬧得多。兩道急本送進大內的第二天,朱衡申請致仕的本子也遞了進去。皆因他當麵聽到皇上派太監到內閣所宣的諭旨,竟顛倒黑白說他不顧大臣體麵跑到左掖門鬧事,受此冤屈,即便是泥塑的也忍不住了。何況朱衡是個嚼倒泰山不謝土的硬氣漢子,當時就氣得暈死,醒來已是心中一片寒灰,遂鐵下心來要辭官歸裏。他的這個舉動,引起了京官們的普遍同情,不論是門生故舊,還是平日間有些過從的僚屬,都一撥一撥前往登門探望,略抒憤懣體恤之情。在公眾場合不便言談的腹誹之事,在這裏盡可宣泄,比如說罵一罵閹黨,指桑罵槐譏刺一下李太後幹政之類,總之是千個羅漢千張嘴,說得老朱衡五神迷亂,身子越來越虛弱。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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