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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字數:22034更新時間:2023-10-04 20:40:18

    “首輔大人!”

    張居正一個愣怔,他沒想到此時此地會有官員出現,更沒有想到這個官員會是金學曾。說話間金學曾已走到跟前,一個長揖到地,卻沒有行庭參之禮——這也是規矩:再大的官若是隻穿便服,便不能以官禮相見。看著金學曾執禮甚恭的樣子,站在張居正身邊的李太後也是感到奇怪,怎麽大法堂裏會跑出一個四品官員來。用過午膳之後,是她提議要往寺中各處走走消消胃氣的。她本想車身回避,強烈的好奇心又驅使她留了下來,她問張居正:

    “這個人是誰?”

    張居正正愁沒法介紹,見李太後主動問起,連忙回道:“這位是戶部員外郎金學曾。”報過名銜,張居正又特別補充一句,“他正在奉旨調查三宮子粒銀欠繳一事。”

    “啊,”李太後秀眉一挑,頓時來了興趣,吩咐道,“帶他到客堂參見。”

    李太後一行回到客廳,都按原位坐下,萬和領金學曾進屋覲見。此時金學曾已知道了貴婦人就是李太後,心裏頭激動非常。萬曆朝真正當家的就是這位李太後,這已是路人皆知的公開秘密。她所倚重的內臣外相馮保與張居正兩人,今天一並兒都到了,此等機遇更屬難得。他覺得剛才在大法堂前,張居正是有意把他介紹給李太後的。他揣摩張居正的心思,是要他借此機會把調查所得的子粒銀實情,向李太後和盤托出,因此心裏頭做好了準備。一進屋,他就向李太後行了覲見大禮。李太後給他賜座,金學曾卻是跪在地上不起來,答道:

    “在太後麵前,下官不敢落座。”

    “這是為何?”

    “為的是朝廷禮儀,隻有二品以上的部院大臣,麵見皇上與皇太後,才有賜座之理。我一個四品螞蚱官,隻能長跪。”

    李太後撲哧一笑,問道:“怎麽,四品還是個螞蚱官?”

    “比之七品縣令,我四品員外郎是個大官,但在皇太後麵前,卻隻能算是一隻螞蚱了。”

    金學曾語調詼諧,卻沒有給人油腔滑調的感覺。李太後見慣了呆板之人,乍見如此一個另類便覺得新鮮,接著問道:

    “聽說你會鬥蛐蛐兒。”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雖是小技,亦見靈氣,”李太後笑道,“前年,你在秋魁府鬥蛐蛐兒贏了一萬兩銀子,都捐給了太倉,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皇上分憂。”

    “唔,”李太後覺得這回答太甜,又問,“你方才說,你今日來大隆福寺,是公幹?”

    “是。”

    “廟裏頭是焚香拜佛之地,有何公幹?”

    “當然有,因為這是座皇家寺院,自英宗皇帝時起,就賜給子粒田七十頃,每年租課收入約計一千兩銀子,用來支付寺中日常用度。下官今日就是來查查,這每年的一千兩銀子,究竟是怎麽用的。”

    “查出來了嗎?”李太後關注地問。

    “今天,下臣到這大隆福寺一看,真是百感交集。”金學曾長跪在地,挺直身子說道,“方才,寺裏住持陪侍太後,他身上穿的那件袈裟,不知太後是否留意。”

    “袈裟怎麽了?”李太後不解地問。

    “這袈裟是用上等的西洋布製作的,依下官估計,少說也值五六十兩銀子。”

    “和尚衣服也這麽貴?”張居正故意問道。

    “是啊,這也正是下臣納悶之處,”金學曾從容答道,“下臣從小就聽說,一入空門六根俱淨,貪嗔癡一應人間毛病,一概為佛地寶刹所不容。大和尚身著華美之服,這本身就不是出家人所為。今天,下臣進到這大隆福寺,倒像是進了鍾鳴鼎食之家。”

    金學曾言辭犀利卻又占理,李太後睨著他,問道:“你的意思是,大隆福寺把皇上賜給的子粒銀都給揮霍掉了?”

    “有這等嫌疑,”金學曾回答得很幹脆,“這大隆福寺本是京城寺廟中香火最旺的,城裏許多勳貴都是他的施主。我聽說宮裏頭許多中官,每年都向這裏捐香火錢,前些時畏罪自殺的吳和,大年初一趕來這裏燒頭香,一次就捐了五百兩銀子……”

    “有這等事嗎?”李太後打斷金學曾的話,問專注聽著談話的馮保。

    “有,宮裏頭的老人,或多或少,都喜歡做點功德。”馮保據實回答。

    “有這麽多大施主,大隆福寺還用得著子粒銀嗎?”金學曾一個設問,引得在座的人都屏神靜氣聽他說下去,“皇上賞賜田地,說穿了,賞的是民脂民膏。天下財富額有定數,此處賞得多了,彼處就會減少。如今這天下的財富,上不在朝廷,下不在百姓,都讓一些豪強權勢大戶控製了。”

    馮保一聽金學曾的話已是說離了譜,擔心李太後聽不入耳,於是趕緊製止道:

    “金學曾,讓你奉旨稽查三宮子粒銀缺額一事,你怎麽扯起這些野棉花來了?”

    金學曾雖然不是那種見風使舵的滑溜角色,卻頗能審時度勢掌握分寸。他剛才放了一個“二踢腳”,原意是想探探虛實,見馮保出麵阻攔,便順著他的話頭答道:

    “三宮子粒銀一事,臣已稽查明白。去年欠繳的原因,乃是因為春上地裏遭了蟲災。論收成,三宮莊田的麥子隻有前年的三成,農戶們交出的子粒銀,連總數的一半都不到,差額部分縣衙想法籌措。”

    “縣衙又上哪兒籌措呢?”張居正追問。

    “宛平除了例賜私人的子粒田,還有一些用作縣學與祭護山林的官田。這部分收入由縣衙掌握使用,算起來該項進銀也是入不敷出,但縣令沈度擔心三宮莊田子粒銀欠繳太多會引起聖怒,故隻好臨時調劑。即便這樣拆東牆補西牆,也無法湊足定額。”

    “他們湊了多少?”李太後沉著臉問。

    “僅慈寧宮一處,他們就湊了整整三千兩銀子。”

    “誰讓他們湊的?”李太後霍地站起身來,發髻上斜簪的鬧蛾兒上的翡翠吊墜一片晃動,她眼睛睜得圓圓的,逼視著金學曾,怒氣衝衝地問,“宛平縣令是誰?”

    “沈度。”

    “你方才所言,都是他告訴你的?”

    “不是,沈度諱莫如深,什麽都不肯講,臣方才所言,都是自己調查所得。”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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