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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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字數:22034更新時間:2023-10-04 20:40:18

    金學曾從容答對,沒有一絲推卸責任的意思。馮保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太後發這大的脾氣,連忙欠身勸道:

    “請太後息怒,金學曾一派胡言,原不足為據。金學曾,還不退下去!”

    金學曾正要磕頭謝恩退下,隻見李太後擺擺手,喘著氣兒說:

    “慢!”

    “太後。”馮保緊張地喊了一聲。

    李太後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望著金學曾,口氣緩和下來:“你下午就找他馮公公,從內廷供用庫中支銀,宛平縣衙填補的銀兩,一厘一毫都退回去,你明天就去宛平辦這件事。”

    李太後態度的突然轉變,金學曾不知是禍是福,小心答道:

    “太後,臣奉旨辦差,隻是說明所查的實情,並沒有要太後退還子粒銀的意思。”

    “要咱退子粒銀,你有這個膽嗎?你自己說過,你還是個螞蚱官!”李太後說著又動了火氣,轉向張居正言道,“張先生,宛平縣令沈度,給他革職處分,永不敘用!”

    張居正猶豫著沒有回答,跪在地上的金學曾,卻肆無忌憚地嚷了起來:

    “太後,下官有話要稟奏。”

    馮保怕金學曾火上添油,急得跺著腳嚷道:“你閉嘴!”

    李太後瞪了馮保一眼,問金學曾:“你要稟奏什麽?”

    “下臣要為沈度辯解幾句,”金學曾漲紅著臉說,“沈度實心為朝廷辦事,在宛平縣令任上,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這樣的好人不但不能提拔,反而要遭受撤職處分,如此處置,有失朝廷公正!”

    “放肆!”這一次是張居正吼了起來,他指著金學曾怒斥道,“你在官場待了幾天,懂得什麽叫朝廷公正,嗯?在太後麵前如此張狂,憑你剛才這幾句話,本輔就可以將你撤職查辦!”

    金學曾因為一時性急而直言犯上,經張居正這一罵才清醒過來。他雖然承認自己情緒偏激,卻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此刻勾頭跪在那裏,滿臉沮喪一聲不響。他哪裏知道,張居正的怒不可遏,其實有一多半兒是在做戲。這位首輔明裏罵他,暗裏卻是為了保他。張居正已經看到李太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怕她按捺不住發作起來。如果從她嘴中說出“撤職查辦”四個字來,那就是不可更改的懿旨,金學曾剛剛開始的仕途生涯立馬兒就會終結,因此張居正搶先發言。他知道金學曾不服氣,便也想借此機會敲打這頭“叫驢”,於是繼續斥道:

    “太後要將沈度革職,這是英明之舉。連這一點你都看不出來,還充什麽能人!依本輔來看,將沈度革職的理由,至少有三:第一,三宮子粒銀因天災難以收齊,沈度竟膽敢將學宮銀與養馬銀挪用貼補。這件事設若傳了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太後強要,這不是陷太後於不義嗎?第二,身為朝廷命官,不敢做端直之士,謹於法令以治縣,而是唯唯諾諾委曲求全,挨了前朝勳爵杜繼祖的耳批子也不敢上奏朝廷,這是十足的庸官;第三,這沈度已在宛平縣當了四年縣令,對子粒田的種種弊端,應該說早就是了如指掌。可是,皇上何時見他就此事寫過隻言片語?身穿官袍就祿食俸之人,不敢為朝政直諫建言,這樣心中隻有自家得失而無皇上的官員,留著他又有何用!”

    李太後要將沈度革職本是一句氣話,沒想到張居正居然深察幽微說出這一番深刻道理。她在對張居正大加讚賞的同時,又增強了對自己處事能力的信心,她問金學曾:

    “首輔的話,你聽進去了嗎?”

    金學曾早就聽“懂”了首輔的宏論,明裏是在訓斥他,暗裏抨擊的卻是子粒田的弊政,頓時間他對首輔爐火純青的政治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答道:

    “首輔的話,下臣聽了如醍醐灌頂,經首輔點撥,下臣才悟出了太後的英明睿斷。”

    幾句奉承話,讓李太後心情轉好。她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又問道:

    “子粒田對朝政的危害,究竟有多大?”

    金學曾本想回答,但看到張居正有啟奏的意思,便自謙地說:“下臣奉旨去宛平縣調查,所知情況終是一孔之見,不敢妄奏。”

    張居正覺得這正是他向李太後陳述財政改革的好機會,略略打了一下腹稿,緩緩言道:

    “國朝自聖祖皇帝建極以來,已曆九帝,每個皇帝在位時,都曾對皇親國戚近侍功臣賞賜土地。前些時,臣曾派人去宗人府查過簿冊,截至隆慶六年止,在籍皇室宗親有八千二百一十四人。其中親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五位,長子四十一位,鎮國將軍四百三十八位,輔國將軍一千零七十位,奉國將軍一千一百三十七位,鎮國中尉三百二十七位,輔國中尉一百零八位,奉國中尉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這些宗親,每個人名下皆有賞賜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頃,最少的也有八十多畝。全部加起來有四百多萬田畝。這僅是宗親,若加上外戚、勳貴、功臣、內侍、寺觀等受賜子粒田,數字之龐大,一時還難以統計出來。去年戶部統計,天下所有州府稅糧,大約二千六百六十八萬四千石。而領食朝廷俸祿者,計有文官二萬四千人,吏五萬五千人,武官十萬人,衛所七百七十二個,旗軍八十九萬六千人,廩膳生員八萬五千八百人。朝廷所收稅銀,根本無法應付這龐大開支。兩相比較,每年所缺稅糧大概一千多萬石。眼下的情況是京衙缺祿米,衛所缺月糧,各邊缺軍餉,名省缺俸廩。戶部尚書王國光出掌天下財政,不過兩年時間吧,那滿頭烏發倒是白了一多半。不為別的,就為一個入不敷出,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

    說到這裏,隻見萬和探頭朝裏看了一下,馮保走到門邊同他耳語幾句,萬和又輕手輕腳走了。李太後一眼瞥見金學曾還直挺挺跪在那裏,便問道:

    “跪了這半日,你這膝蓋酸也不酸。”

    “酸。”金學曾咧了咧嘴,老實回答。

    “前朝有臣子覲見時應對有錯,被罰往午門長跪,一跪就是一天。身子骨兒還不能倒架,看來,你的跪功還不到家。這裏沒你的事兒了,去吧。”

    金學曾難得有機會聽到首輔關於國家財政的長篇大論,本極有興趣聽下去,卻沒想到李太後要他退下,他隻得叩首謝恩,怏怏退了下去。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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