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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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字數:20248更新時間:2023-10-04 20:40:20

    李順這邊廂蔫頭耷腦如坐針氈,頤指氣使的馮大人在那廂又說起了風涼話:

    “李大人,你堂堂七品縣令,怎麽像個雞販子,二百裏長途挑一擔雞來。”

    人有臉樹有皮,李順再木訥,對這種侮辱也受不了,便反唇相譏道:

    “馮大人,我是一個雞販子,想必你就是一個牙郎了,是不是搬了一座金山來?”

    “你……”

    “你們是衙門送禮,用的是民脂民膏,我李順禮物雖輕,花的卻是自家的俸銀。”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張居謙趕緊出來調停,他用眼色示意馮大人不要做聲,自家勉強擠了個笑臉朝李順說道:

    “馮大人隻是開個玩笑,李大人不必認真,常言道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李大人這份情,我代表家嚴領了,隻是這烏骨雞,家嚴實在享受不了。”

    “張大人的意思,是讓咱李某把這烏骨雞挑回去?”

    “這……我已說過,李大人的心意我代表家嚴領了。”

    “既如此,李某告辭了。”

    李順說著,起身朝張居謙打了一躬,提了提直裰,氣鼓鼓走出了客堂。當張居謙趕出客堂喊了一句“李大人你走好”時,李順已噔噔噔走下踏道,他抬頭望了望半空中飄著的“大學士張”的彩旗,心裏頭忽然湧起一股子酸楚,強忍著,兩泡熱淚才不至於溢出眼眶。這時又有兩乘官轎抬進廣場,他連忙低頭疾走,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背後有人氣喘籲籲地喊道:

    “老爺,你要去哪裏?”

    迷迷糊糊的李順這才驚醒,抬頭一看,竟已穿過了十字街口,連西大街都走了半截,喊他的人就是那個腳夫,肩上還挑著那紅布蓋著的一方一圓兩隻禮盒兒。

    “你真的挑回來了?”李順問。

    腳夫悻悻然答道:“老爺,別個衙班的差人狗眼看人低,笑你是雞販子,還有……”

    腳夫欲言又止,李順追問:“還有什麽?”

    “由荊州府同知鄭大人出麵張羅,包下了大學士府對麵的章華酒樓,凡送禮的老爺都有筵席招待,隨差也都有酒吃。”

    “你沒吃上酒,感到窩囊是不是?”

    “小的歎息大人太折麵子,那些爛嘴龜子亂嚼舌頭,說得很難聽。”

    “任他們說去,”李順苦澀地一笑,四處張望張望,說,“我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是呀,小的尋思老爺家住南門,怎麽就悶頭朝西走,所以就在後頭喊上了。”

    “這前麵是啥地方?”李順懵懂地問。

    “盡是些店家,也有一個衙門。”

    “啊,對了,”李順猛然清醒了過來,一拍腦門子,“荊州稅關就在前頭,走,咱們到稅關去。”

    “挑著這禮盒兒?”

    “挑著。”

    李順說著又快步前行,腳夫跟著他,急匆匆走到了稅關門口。

    聽門子稟報李順來訪,金學曾趕緊迎將出來。這些時,金學曾在荊州城成了眾矢之的。各衙門堂官像避瘟疫一樣躲著他,就連平素言談投契過從甚密的幾位新結識的散官,也都不見人影兒。偏在這時候李順來訪,他既感詫異,又心生溫暖。出得門來,見李順一身便裝,跟著的腳夫還挑了兩隻禮盒兒,不由得好奇地問:

    “李大人,你這是?”

    李順苦笑了笑,道:“一言難盡,咱們進去敘說。”

    兩人穿過大堂,徑直走到金學曾的值房坐定,喝了一盅茶,李順便把今日去大學士府的經曆講了一遍。金學曾聽了哈哈大笑,謔道:

    “李大人,二兩銀子送禮,你這又創下了萬曆官場的奇聞,人家沒轟你出來已是存了客氣。”

    李順心裏慪不過,也就說了句粗話:“咱這是割卵子供菩薩,他嫌不好看,咱還痛死了。”

    “罷罷罷,咱們打個平夥,你出兩隻雞,我去叫人買一壇老酒來,一醉方休如何?”

    “如此甚好。”

    金學曾當即吩咐下去。李順無意間瞥見案台上擺著文房四寶,一張四尺長的蜀版藤白紙,已是墨氣淋漓書就了一半,他當下起身去瞄,紙上寫道:

    周禮小司寇五聽之法:一曰辭聽,觀其所出言,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觀其顏色,不直則赧;三曰氣聽,不直則喘;四曰耳聽,觀其聽聆,不直則惑;五曰目聽,觀其眸子,不直則瞭。古人聽獄之法詳密如此,即有神奸,不能自遁,片言折之可矣。後世不務出此,而以鉤距伺察得人之情,以羅織編織求人之情,其法彌刻,其術……

    字體亦行亦草,大有盛唐筆意。李順細細玩吟了兩遍,讚道:

    “金大人,你這五聽之辯,乃是有感而發。”

    “是啊,這幾日我一直尋思,要給這值房起個名字,昨日想了一個晚上,才想了一個名字,叫五聽齋。上午閑來無事,便琢磨著寫這一篇《五聽齋記》,剛開了個頭,你就來了。”

    “五聽齋,”李順非常同情金學曾眼下艱難處境,也知他壓抑難申的心境,便道,“單看這個開頭,就知是一篇奇文。”

    “古人言,偏聽則信,兼聽則明。究竟何為偏聽,何為兼聽,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前些時偶翻《周禮》,才找到了出處。”

    金學曾娓娓道來,一副神定氣閑的樣子,李順甚為詫異,問道:

    “這時候,你還有閑心讀這些古書?”

    “咱荊州稅關門可羅雀,此時不讀,更待何時?”

    金學曾說罷朝窗外院子裏望望,大白天的竟闃靜無人了無生氣,一絲兒鬱氣不知不覺已在眉宇間顯露。李順看在眼裏長歎一聲,說道: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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