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人,愚職真是服了你,出了這大的事,人們都猜想你六神迷亂,卻想不到你竟還能提筆寫出妙文來。”
金學曾本不想急著說懊惱之事,見李順主動扯上話題,他便故意露了一個口風:
“李大人,你上次所言趙謙把江陵縣官田送給老太爺一事,我已派人打探鑿實。當即就將此事寫信向首輔稟報,並馳驛送往京城。”
“什麽,你寫信給首輔?”李順這一驚非同小可,嚷道,“你怎麽能這樣做?”
金學曾笑道:“江陵縣發生了這樣大的行賄案,愚職又怎敢隱瞞?”
“首輔是何態度?”
“現在尚未收到回複。”
李順的心一下子繃緊了,搖頭苦笑道:“金大人,你真是吃了豹子膽,你想過後果沒有?”
“想過。”
“張文明畢竟是首輔的父親,他若有意偏袒,你就是第二個海瑞了。”
“我猜想不會,”金學曾打量了李順一眼,接著問,“京城通政司最近寄來的幾期邸報,你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李順回答,“多半是子粒田征稅引發的爭論。首輔作出的這一重大決策,對皇親國戚等一應豪強大戶,實在是打擊太大。”
“首輔誌在為天下理財,李大人,你說,他怎麽可能讓我當第二個海瑞呢?”
金學曾如此自信,李順心下存疑,卻也不便再說什麽。這時廚子來報雞湯已燉好,兩人便起身到了膳房。一大盆香噴噴的雞湯剛擺上餐桌,另配了幾樣時蔬,衙役也早買了一壇陳年穀酒回來,揭開黃泥封裹貼著油皮紙的壇口,頓時滿屋都飄漾著醇厚的酒香。李順聳聳鼻子,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主賓二人也不講客氣,傳杯遞盞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居然也都有了三分醉意。李順細心啃了一隻壯碩的雞腿,想著上午送禮的事,不解地咕噥道:
“也真是怪,這麽美味的佳肴,張老太爺竟然無福消受,唉,可惜,可惜。”
金學曾看著李順大快朵頤的樣子很開心,譏道:“李大人,你真的以為張老太爺不吃雞?”
“他二兒子張居謙是這麽說的,說他聞著雞湯味兒就作嘔。”說到這裏,李順猛然又記起夷陵知州馮大人那副可憎的麵孔,臉上又怫然作色,罵道,“張老太爺再好的人,也架不住那幫諂媚之人爭著灌他迷魂湯……不說了,不說了,喝酒。”
兩人借酒談心正在興頭上,主簿張啟藻忽然走了進來,對金學曾稟道:
“湖廣道監察禦史周顯謨大人要和你緊急約見。”
“他人在哪兒?”
“在東門外接官亭裏。”
“怎麽在那兒呢?”金學曾覺得蹊蹺。
李順一麵打著酒嗝,一麵琢磨,不安地說:“金大人,依下官來看,你此去凶多吉少。”
“是嗎?”
“周大人從武昌城長途趕來,不入城卻待在接官亭,八成兒他是憲命在身,要把你弄到那裏去抓起來。”
金學曾心中也沒有底,但事既至此躲也躲不開,便嘻嘻一笑說:
“即便接官亭變成風波亭,咱也不能不去呀,張大人,你吩咐下去,給我備轎。”
接官亭在荊州城東門外三裏許,大凡上司官員來荊州,本地官員都會到接官亭迎接。這接官亭並不僅僅是一個亭子,旁邊還有一所小院,乃接送官員臨時休憩之地。如今,在接官亭與荊州東城門之間,又新添了一處建築,這便是“張大學士牌坊”。往常,一出東城門,遠遠便可看見那座六角飛簷的接官亭,現在卻被這座高大的牌坊擋住了視線。張大學士牌坊離接官亭大約還有一裏地。金學曾經過那裏的時候,卻也無心流連,徑直奔接官亭而來。
金學曾尋思這次會見凶多吉少,故出門時盡數用上排衙。傘夫牌夫清道夫連同水火棍差人盡行用上,前前後後二三十人,也是一支不小的隊伍,如此排場,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到了接官亭前落下轎來,才跨出轎門,便見亭子後頭散放著幾十匹軍馬,還有眾多軍士三個一堆、兩個一夥坐在樹蔭下歇息,看裝束打扮,他認得出這都是專管刑事捕押的緹騎兵,心下當即緊張起來,也不容細想,但見接官亭的亭長走上前來打了一躬,稟道:
“知會金大人,湖廣道監察禦史周顯謨大人在院房裏等候。”
金學曾整了整官袍,跟著亭長從容走進了小院,小院中間是一塊閑地,正對著院門的是抬高了五級石階的正房,一名約莫五十來歲的四品官員站在客堂門口,看到金學曾進來,連忙走下石階迎接,抱拳一揖問道:
“來者可是金大人?”
“正是。”金學曾還了一禮。
“愚職周顯謨在此恭候,”周顯謨說著就把金學曾請進客堂,雙方敘禮坐定後,周顯謨又道,“把金大人請到這裏來相見,原是為了敘話方便。”
金學曾本已做好了束手就擒戴枷上道的準備,但看周顯謨的行為舉止,又不似有什麽惡意,心裏頭便有些吃不準了。兩人雖然都官居四品,但周顯謨是手握彈劾大權的風憲官,因其使命特殊,哪怕官階比他高的人,也莫不對他敬畏三分。金學曾內心裏對他並不懼怕,但仍然按官場的規矩,把自家身份放得低矮一些,賠著小心問道:
“不知周大人有何事見教?”
周顯謨是個老官場,他已估透了金學曾此時的心思,便笑著說:“金大人不必緊張,愚職此次來荊州,乃是奉首輔之命,與你共同完成一件差事。”
“什麽差事?”
“拆大學士牌坊。”
“啊?”
“恐金大人不相信,咱這裏還有兩份公文。”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