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老郭你還有此手段,這麽多年,你卻一點痕跡都不露。”
老駝背無心說閑話,隻催促道:“老爺,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他的話音一落,隻聽得門外傳來一片嚷聲:
“老爺,走吧!”
邵大俠走到門口一看,見闔府幾十號仆人都聚齊在門外的草坪上,參參差差跪了一片。他的眼睛立刻濕潤了,他朝大家抱拳一揖,言道:
“多謝你們的美意,但邵某不是苟且偷生之人,我既作下孽來,理當承擔責任。”
“老爺,你何罪之有?”麻臉管家憤憤不平地質問。
“有,”邵大俠沉痛答道,“因為穿了咱邵某製作的劣質棉衣,那些無辜的兵士們凍死在長城上,這罪過還不大嗎?老、不,再不能叫你老郭了,郭大爹。”
“小的在。”老駝背上前一步。
“這裏是五千兩銀票。明天,你將它平分給城中八大寺廟,知會那些方丈,讓他們盡心盡力,各做一場法事,超度那些凍死的兵士。”
“小的遵命。”
老駝背莊重地接過銀票,小心翼翼把它藏好,邵大俠又喊過麻臉管家,對他吩咐道:
“我去後,你把我的家產一分兩半,一半用來撫養孤兒寡母,一半作為你們仆役的川資。你們都跟了我多年,沒沾什麽光,邵某隻能在此說一聲對不起了。”
當邵大俠再次抱拳長揖時,眾仆役已是一個個泣不成聲。安排了後事,邵大俠反而心中暢快了許多,他高呼一句:“擺酒!”今夜裏,他要與家人仆役一醉方休。
少頃,膳廳裏擺下了幾桌筵席,邵府裏的人上至夫人公子,下至門子廚役,無分貴賤都一齊入席,酒過三盞。邵大俠問老駝背:“郭老爹,會舞劍否?”
“略知一二。”
“那好,咱們乘著酒性兒對舞如何?”
“小的奉陪。”
言罷就有人送上兩柄魚腸劍來,邵大俠與老駝背各取一把,聯袂走進扇廳,隻見兩道劍光一閃,兩人騰挪起勢。
隨著兩人的生風劍舞,邵大俠的夫人親自操琴,一班明眸皓齒的侍女齊聲唱道:
今夕何夕兮,雪滿關山,
今夕何夕兮,劍光閃閃。
漢宮柳,無須怨,
垓下歌,何足歎!
胸中噴出英雄氣,
直欲拍馬斬樓蘭。
好男兒,誌難伸,
別故園,走千山。
悲莫悲兮生別離,
悲莫悲兮眼欲穿……
一班嬌娃的吳儂軟語,唱這等壯懷激烈的慷慨悲歌,雖不能豪邁,卻更能讓人體會到什麽叫肝腸寸斷。就在劍舞歌聲酒香淚水的交匯之中,忽聽得院子裏突然響起囂囂雜雜的腳步聲,邵大俠舉目看時,邵府裏裏外外已是一片燈光火把。他知道捉拿他的人到了,頓時擲了劍,操起一大觥酒一仰脖喝幹。
當夜,邵大俠並沒有被關進揚州府大牢,而是被送往漕運總督衙門的刑捕房羈押。這皆因南京刑部前來督辦此案的右侍郎史大人,慮著邵大俠在揚州神通廣大朋友眾多,怕有閃失,故有此動議。漕運管著一條自杭州至北京通州的大運河,沿途治安懲治盜賊加之糾舉違法官兵,一年有多少刑事發生?因此,漕運總督衙門的刑捕房比之揚州府大牢還要森嚴。加之總督大人王篆又當過北京五城兵馬司的堂官,問讞斷獄很有一套,把邵大俠放在他那裏羈押,諒不致出什麽差錯。
不知是懾於邵大俠的威名還是因為他曾是王篆的座上賓,刑捕房的獄卒倒也沒怎麽為難他。收監不久,邵大俠斂了心思,正欲上床歇息,忽聽得甬道上又有踢踢嗒嗒的腳步聲傳來,接著見到一群獄卒將一個人推進對麵一間牢房,然後咣當落鎖。獄卒們盡行退去,被關進去的那個人踢著門大聲嚷道:
“這是什麽鬼地方,你們欺侮本官,回來!”
“本官,哼,啄木官。”獄卒丟下一句話,哄笑而去。
邵大俠一聽說話的聲音像是胡自皋,不禁心下一驚,當即跑到鐵柵欄前,朝對麵房子喊道:
“喂,可是胡大人?”
關在對麵的正是胡自皋,他濫批鹽引大肆收受賄賂的事早就在監控之中,戶部尚書王國光秉承張居正的密諭,在兩淮鹽運司衙門安排了不少眼線。他與邵大俠勾搭牟取不義之財的事,都被這些眼線暗中收集了確鑿證據。所以,此次趁小皇上批旨嚴查“棉衣事件”捉拿邵大俠之機,張居正毅然決定連胡自皋一體擒拿。
再說胡自皋聽得有人喊他,忙跑到柵欄跟前朝對麵牢房張望,燈火昏昏,他依稀看見邵大俠粗壯的身影,禁不住好奇地問:
“你是邵員外?”
“正是。”邵大俠又問,“胡大人怎麽也到了這裏?”
“你問我,我正要問你呢。”胡自皋垮著臉,沒好氣地說,“你說,你為何事被抓來?”
“為那二十萬套棉衣。”邵大俠平靜地回答。
“可不是,”胡自皋尖著嗓子叫起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覺得你是個喪門星。”
邵大俠認定胡自皋被抓是受自己牽連,因此心裏頭充滿深深的自責,盡管胡自皋辱罵,他仍耐著性子道歉道: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