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管子插在身上,你一定很辛苦。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讓你遭受這些罪。”
“堅持到現在,你很累吧?”
“施莞茹回來了,你知道嗎?”
“她一回來,你就走。你是有心成全我和她,還是不懷好意地懲罰我?你怎麽這麽狠心?走的時候,連一句招呼都不打。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等著你醒來。現在你告訴我,你不醒了,你就這樣賴皮地走掉,我怎麽辦?”
他撫摸她的臉頰,觸到手的盡是刺骨的冰涼。
病房一側的百葉窗,月光斜斜地滲進窗來,又被厚重的雲層遮了去。晴好的天,忽然落下雨,雨比柳絲細,比棉絮柔軟。
那一年,他十歲,她八歲。在小學校園門口的荒地,她偷走他的書包,被他手底下的隨扈逮到。
她被保鏢壓製,嘴裏還叼著從他的書包裏摸來的麵包,一張小臉髒兮兮的,眼睛卻幹淨透亮。
他把她帶回家,讓廚房給她做了一頓吃的,她狼吞虎咽,風卷殘雲,整整吃了三大碗麵還不夠。他從沒見過這樣能吃的女孩。她告訴他,她是從附近的小鎮上逃出來的,她的家,在離這裏很是遙遠的北方,她認不得回家的路。壞人把她販賣到臨近的小鎮,那家人像對待一條狗似地虐待她。買她的養父是個酒鬼,養母是重男輕女的農婦,她在那家有一個哥哥,經常欺淩她,他們都說,將來長大了,她要嫁給那個肥頭大耳,十歲還在尿床的哥哥。
她跪下求他,無論如何,她都不願,也不敢再回到那個灰暗的小鎮。寧可徘徊在學校周邊的荒地流浪,風餐露宿。
他留下她,讓她伴他左右。讓她上學,訓練她習武,把她培養成手法精湛純熟的殺手。十五歲,他家因父親突然離世而遭逢變故,他被迫接替父親,坐上甘沐社老大的位子。她成為他身邊最可靠的保鏢,隨他出生入死。
她幾乎是他一手養大的女人,像水一樣,她沒有自己的顏色,自己的形狀,照著他喜歡的模式,長成他愛戀的模樣。她一直,都是那樣地聽話。
他喜歡水,她不會凍結成冰。他喜歡清淡,她不會匯入海流。
他跟她說,他愛施莞茹,她開他的車出去赴敵對勢力的鴻門宴,代替他去送死。
她為護他,淪為植物人,他叫她不準死,她在床上苟延殘喘,當了五年的活死人。
現在,她不再聽他的話,無論他說什麽,她再也聽不見,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黑山茫然地看著她,所有的後悔湧上心頭,他想對她好,卻再也找不到機會。
趙長戈在門外敲門,黑山不曾聽見。趙長戈輕輕把門推開,兩個護工推著一張移動的病床進來。
趙長戈為難地說:“先生,他們……要把鴛鴦的屍體移到停屍間了。”
黑山從她身邊離開,往後退了幾步,一言不發地站著。
護工將她的頭用白布蒙住,將她的遺體轉移到推車上,往病房門外推。
空無一人的病床,隻留下褶皺滿布的床單。一切,不真實得像一場夢。黑山呆立在原地,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飄蕩在冰冷的病房,他差一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有一個聲音,對趙長戈說:“好好安排喪事,厚葬她!”是黑山的,連他自己都認不出。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