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色的夢

那一年的梨花開的甚早。冬日灰白的顏色還未褪盡，初春的暖風就已吹來，伴送著柔密的細雨，將這片土地早早地喚醒。 這一年，佩文十六歲。 佩文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生也沒有什麽大的作為。他整日呆在那片幹硬的莊稼田裏，唯一的期望就是有一個豐收的年景。他在這片田裏所流的汗也許蓋過了天落雨水的量，可是回回卻總也不見有什麽成果。每年年末，待交完了田租，家裏的收入也就所剩無幾了。他的臉因為總是陰沉著，困惑著，也就因此過早的布滿了褶皺，那些褶子好似被人用刀子深深刻過，又如同村外那一條條蜿蜒攀爬的山溝。沉重的弧度使他的臉變了形狀，五官耷拉著，顯的格外的蒼老。 佩文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因為上麵有了個哥哥，所以家裏的農活一般都不需要她操心。她的父親本希望再生一個兒子，見她出生時雖然有些失望，可日子久了，見她長的乖巧，終究還是對她逐日疼愛起來。村裏的人總是在背後議論她的長相，說她及不像她父親的模樣。因為沒什麽粗活要做，她那雙看著還算細巧的手更是讓村裏的女人們感到憎惡。佩文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出落的像個窈窕少女了。她的眉眼長的精致細巧，又有著東方女人獨有的吊眼梢。這些讓她看上去，又有了一種與其年齡及不相符的嫵媚。 佩文上過幾天私塾，後來因為家裏經濟上實在勉強的不行，而不得不又休了學。不過，不管讀了多久的書，佩文始終覺得自己與村裏的那些粗俗的村婦有著不同。她也往往因此而感到傷心，莫名的流淚。她常常感歎命運的不公，覺得自己本不應該屬於這裏。也或許隻是在她還未開化的時候，誤打誤撞地投錯了胎。 連續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了下來。空氣裏彌漫著泥土和青草自然的香氣。 佩文喜歡在這時候爬到山坡上向遠出眺望。那樣的日子裏，天空變的清澈透明，縈繞在山腰的大氣一片靜謐，呈現出一派蔚藍色。山坡上有一棵梨花樹。枝葉長的寬廣，開滿了白色的小花。微風吹來，那一片片小小的花瓣散落下來，猶如下了一場花瓣雨，揚揚灑灑的把那片山坡染的潔白。 不遠處有個白色的人影正朝著山坡走來。開始的時候，因為眼睛正對著陽光，佩文看不清那是誰。等他走近了，佩文才看清原來是住在村頭那位年輕的私塾教師。在佩文的概念裏，那些教師一定是留著山羊胡子，帶著眼鏡的老夫子。他們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一邊撚著稀疏的胡須一邊晃著腦袋，滿嘴的之乎者也。可是，這位老師則好象顯得過於的年輕。 佩文喜歡在上課的時候，看著他那件時常穿著的白襯衣的領子發呆。她一直弄不明白，他的襯衣為什麽總是那麽的白，而那晃眼的白又總是讓她想起春天裏的梨花雨來。她從不敢去正視那位年輕的老師，隻是偶爾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用眼角去瞄。她隻記得那是一張白淨的臉，如果和父親的臉放在一起，會好象是那些散落在泥土上的梨花瓣。 她知道年輕的老師姓花。她從未想過這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姓氏。她把他的姓記得很清楚，因為他真的很特別。 看著花老師慢慢走近，佩文有些羞澀。她想找個地方藏起來，卻發現那山坡上除了那棵不容藏身的梨花樹外什麽也沒有了。佩文不得不第一次去正視他，卻發現他早已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花老師好象也有點尷尬，那張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了他熟悉的聲音，他說：“哦，真巧，原來你也在這。”佩文慌的不知道怎麽回答，恍然間卻好象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一個聲音，那聲音很輕很輕的說道：“是啊，真的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