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裏夢外

佩文在第二年的春天裏出嫁了。出嫁的時候，父親的眉頭鎖的更緊了，而她的母親則忙著為女兒梳妝，鏡子裏的臉顯得陌生而木呐。 父親在她出門的時候塞給她一個用花布包著的東西。後來她才知道，那是父親賣了家裏的糧食換回來的一隻銀鐲子。她還記得，父親把東西塞給她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一轉身扭過頭就走了。可是那花布拿在手裏卻感覺有些潮濕，她不知道那是父親手裏的汗，還是從那雙早已昏花了的眼睛裏流出來的眼淚。 佩文就這麽走了。去了幾十裏外的省城。 當她跨入那個大宅門的時候，佩文不明白她的夢該是醒了，還是又要開始了。那個宅子像及了自己村子裏的祠堂，那個好象終日不見陽光，陰冷嚴肅的地方。那個地方也總是讓她感覺害怕和敬畏。 正屋裏端坐著一個女人，四五十左右的年紀，臉拉的很長，嘴角卻又好象在笑著。旁邊有人推了她一下，佩文聽見那人在她耳邊低聲說：“快給大太太磕頭。”佩文驚惶地跪下，連忙給那女人磕了三個響頭。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用力，直到聽到大太太說“恩，起來吧。”佩文才好不容易由別人攙扶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她隻覺得額頭上熱辣辣的疼。 佩文成了李家的第二房小妾。每天要做的就是服侍大太太和老爺的起居。她覺得自己和那些傭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上那件絲緞做的小褂。小褂的顏色是一種帶著粉紅的灰色，不鮮豔卻很柔嫩。 老爺是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身材矮小，臉色蠟黃。他和大太太育有一子，聽說一直在大城市工作不大回來。有一年裏，那老爺突然得了場怪病，本以為他快不行了，卻有親戚從城裏請了個醫師來，開了幾副洋藥，沒想就又活了過來。隻是那病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而洋藥又異常難弄，因此，病愈後還是留下了殘疾。確切的說，他不再有生育的能力了。可是這樣一來，那老爺到開始尋花問柳起來，心理上有了一種不健全的病態。雖然如此也鬧不出什麽事來，但時間長了，終究會有人指指點點。大太太怕人笑話，便決定給他娶妾了事，隻求能就此收住他的心，換取個太平。 在新婚的第一個晚上，那老爺就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佩文，不說話，也不碰她。就這樣直把佩文看的寒毛豎起，渾身發抖，才終於動了動臉上鬆弛的黃皮膚，合眼睡下了。 過了些日子，佩文的男人被調到府衙上任職。這樣一來，佩文到覺得生活輕鬆了不少。那黃臉的男人天天在身邊的時候，反而到叫她覺得難受。她受不了那男人的眼光，在他的眼光裏，有一種得意，一種蔑視。他的眼光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無時無刻不在佩文的身上劃來劃去，這樣的刀可以殺死一個人的自尊，也能殺死一個真正的人。 每一天的午後是佩文最舒心的時候。 大太太有午睡的習慣，也因此，佩文才有了少許屬於她自己的空間。那時候，無論下不下雨，佩文總喜歡拿把小椅子坐在房簷下，抬頭看院子上那片不大的天空。如果有太陽，那她也一定會坐到院子裏，然後看著地上自己黑色的影子發上一陣子的呆。那影子是黑漆漆的一團，沒有眼睛和鼻子，沒有生命卻又確實存在著的。時間看久了，佩文就覺得那影子好象動了起來。那個時候，佩文就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自己，哪個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