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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明月當空(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2552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0:46

    答案顯然而見。

    慷慨赴死,終究是不得已而為之,不後悔,不意味著就是不遺憾。而好好活著,哪怕活得不那麽愜意,始終是世人最樸素的願望。

    陳平安笑道:“我們不知道很多簡單的道理,我們很難對別人的苦難感同身受,可這難道不是我們的幸運嗎?”

    哪怕是再好的好人,也無法對別人痛徹心扉的苦難,真正感同身受。

    當年在彩衣國胭脂郡,手持柴刀的少年趙樹下,死死護住的那個小女孩,為何唯獨願意相信陳平安,因為孩子往往更赤誠,對於苦難更敏感和更難抵禦,那個昵稱鸞鸞的小女孩,是在境遇更加接近的陳平安身上,她感受到了相通的悲歡離合,而不是因為當時在孩子眼中,陳平安就一定比身旁那位同樣是好人的少女,更好。

    這會兒,馬篤宜和曾掖麵麵相覷。

    陳平安最後神色平靜,說道:“可是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幸運,到底從何而來,難道不應該知道和珍惜嗎?當所有人都不願深究此事的時候,大難臨頭,便不要訴苦喊冤了,老天爺應該不會聽的吧?所以才會有在那神台上倒坐的菩薩吧?不過我還是覺得,讀書人在此關頭,還是應該拿出一些擔當來,讀過了比老百姓更多的書,功名在身,光耀門楣,享了比老百姓們更大的福,就該多挑起一些擔子。”

    陳平安雙手輕輕放在椅把手上。

    當每一個人都坐姿不正,怎麽舒服怎麽來,卯榫鬆動,椅子搖晃,世道就要不太平。所以儒家才會講究治學修身,務必正襟危坐,君子慎獨。

    看過了書簡湖,是那麽失望。

    可是當陳平安離開書簡湖,走了更多的路,想了更多的事情,反而又沒有那麽失望了。

    經過短暫的兩天休憩,之後他們從這座仙家客棧離開,去往梅釉國最南端的版圖。

    在南下路途中,陳平安遇上了一位落魄書生,談吐穿著,都彰顯出不俗的家世底蘊。

    當時梅釉國書生對仕途心灰意冷,又不缺銀子,便雇傭了車馬仆役,一起陪著他遊曆險幽山河,結果其中有人見財起意,與其餘兩人合夥謀財害命,差點就要將喜歡聒噪吟詩的書生推下山崖棧道,若非有位心善腳夫死命攔阻,估計都等不到陳平安出手,書生就那樣沒了,事後家族連屍骨都未必能夠找到。

    陳平安攔下後,詢問如何書生處置那些車馬仆役,書生也是個奇人,不但給了他們該得的薪酬銀子,讓他們拿了錢離開便是,還說記住了他們的戶籍,以後隻要再敢為惡,給他知曉了,就要新賬舊賬一起清算,一個掉腦袋的死罪,不在話下。書生隻留下了那個挑擔腳夫。

    然後非要與陳平安同行,改變路線,一起南下。

    書生對馬篤宜一見鍾情。

    陳平安沒眼瞎,就連曾掖都看得出來。

    而且書生的示好,過於蹩腳了些,沒話找話,故意跟陳平安高談闊論,針砭時事,不然就是對著奇絕山水,吟詩作賦,感懷不遇。

    馬篤宜煩得很,第一次想要讓陳先生收起狐皮紙人符籙,將自己收入袖中,來個眼不見為淨,耳不聽不煩。

    如果不是那個書生還算沒丟幹淨讀書的斯文,終究沒好意思自報家門,顯擺他的家世背景,馬篤宜都要破口大罵了,要書生趁早收起那一肚子牢騷墨水。

    書生顯然是梅釉國世族子弟,不然言談之中,流露出來的自傲,就不是弱冠之齡便高中狀元,而是在京城翰林院和戶部衙門曆練三年後,外放地方為官,他在一縣之內種種治理官場弊端的舉措。

    是真心想要當個好官,得一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聲。

    隻可惜卸任之後,別說是一把萬民傘,隻有一地雞毛的罵名,縣衙下屬,背地裏罵他迂腐,不曉得給衙門爭取點好處,光顧著給他們找罪受,地方豪紳也罵他不諳庶務,老百姓也罵,罵他沽名釣譽,勞民傷財。

    某天說到傷心處,又喝多了酒,書生竟是淚水盈眶,顧不得在馬篤宜那邊假裝文豪名士了。

    陳平安也沒有多說什麽。

    隻講了講自己對於清官和好官的粗略看法,大致講了前者的好處,後者的難處。

    書生聽了,大醉酩酊,憤懣不已,說那官場上的和光同塵,就已經要不得,若是還要同流合汙,那還當什麽讀書人,當什麽官,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就該靠著真才實學,一步步位居中樞要緊,然後滌蕩濁氣,這才算是修身治國,不然就幹脆便別當官了,對不起書上的聖賢道理。

    陳平安笑著說也有道理。

    沒有多勸半句。

    不是陳平安覺得道理講不通,或是覺得書生的想法太幼稚天真。

    而是這類讀書人的糟心事。

    陳平安親眼看過。

    頂著一個國師弟子頭銜的吳鳶,最早在龍泉擔任縣令後,處處碰壁,要說那些大姓大族,難道不怕崔瀺?

    可就是一顆顆和顏悅色的軟釘子,偷偷埋在衙署內外,讓吳鳶焦頭爛額,仕途不順,最後不得不“搬出”小鎮,為袁曹兩姓的嫡子挪窩,隨著龍泉由縣升郡,吳鳶當然是順勢從縣令高升為郡守,隻是陳平安敢斷言,吳鳶在大驪朝堂的印象,已經跌入穀底,有背景有靠山,順風順水一時,自然不難,可注定無法順風順水一世,其中艱辛,有錢人也好,權貴子弟也罷,一樣會覺得糟心遭罪。

    事實上,當年吳鳶也確實曾經對身邊某位京城豪族子弟,說過一句肺腑之言,與那位文秘書郎,說清楚了請大家為文武廟書寫匾額、或是勞駕家族打破龍泉僵局的兩者差別,香火情,不單單是與朋友之間,哪怕是家族內部,也一樣會用完的,切莫亂用。

    若是如今的陳平安聽說了此事此言,說不定就要與吳鳶坐下來,好好喝頓酒,僅憑這句話,就夠一壺好酒了。

    在藕花福地,陳平安見識過許多世代簪纓的官宦子,到了地方為官,自以為可以,實則不少人從風光到黯然,再到徹底沉寂,期間也會有破壞規矩的捷徑而走,一時得利之後,地方官員也捏著鼻子認了虧,隻是卻往往會默默反彈,對那些來自京城的官家子弟,愈發抱團排斥,手腕愈發純熟陰險,當個傻子逗弄戲耍。

    所以陳平安如今忌憚那個從泥腿子變成軍中大將的蘇高山,卻也不會小覷了姓氏尊貴、在官場起步階段可謂得天獨厚的曹枰。

    馬篤宜氣了個半死,忍了半天,忍無可忍,就想要說話,卻被陳平安搖頭示意,不要說話。

    陳平安其實能夠理解這位書生的困境。

    與他自己在書簡湖的處境,如出一轍。

    他要不要與虎謀皮,與本是生死之仇、本該不死不休的劉誌茂,成為盟友?一起為書簡湖製定規矩?不做,自然省心省力,做了,別的不說,自己心中就得不痛快,有些時候,夜深人靜,還要捫心自問,良心是不是缺斤少兩了,會不會終究有一天,與顧璨一樣,一步走錯,步步無回頭,不知不覺,就變成了自己當年最喜不喜歡的那種人。

    陳平安尊重書生的選擇。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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