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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好人小姑娘(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698更新時間:2022-01-28 01:31:25

    槐黃國是北地小國,不毛之地,朝野上下,都窮,以至於君王都沒辦法派遣官員按時祭祀五嶽神祇,所以就有了禮、戶兩部部官員不上山的說法。

    可能是朝廷不夠禮敬五嶽山主的關係,加上地方祠廟稀疏,香火不盛,槐黃國市井鄉野常有妖魔作祟,故而常有別國真人、高僧遊曆山水,救民於水火。隻不過這些在地方上頗為吃香的高人,從來走不進槐黃國的真正權貴門庭,後來幹脆就直接繞開京城,省得碰一鼻子灰。

    這天槐黃國與南邊銀屏國接壤的邊境關隘,有一位頭戴鬥笠的白衣書生,遞交了通關文牒,進了邊城,逛蕩了一圈,在一處集市天橋,坐在竹箱上,啃著剛買來的蔥花餅,與當地百姓和一些生意做得不大的行腳商賈,聽那說書先生講述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說書先生上了歲數,古稀之年,不曾想中氣卻足,扯開嗓門能震天響,正唾沫四濺,說那步搖郡先前出現了一頭絕頂凶悍的大妖,盤踞山頭,一到夜晚就化作黑煙潛入郡城,專門擄掠黃花閨女,官府根本無法阻攔,結果被一位郡守老爺邀請而來的老真人設壇做法,引來雷法,隻見那原本月明星稀的深夜時分,突然暴雨雷鳴,大妖隱匿瘴氣橫生的那處山頭,啪嘰一下,就有一道雷電砸入了深山,事後有膽大樵夫循著動靜入山一看,竟是一條粗如水井的大蛇給大雷活活劈死了,隻是可惜了那些黃花閨女,山坳當中,骷髏遍地,白骨嶙嶙,瞧模樣,應該都是那些不幸女子。

    聽者人人倒抽一口口冷氣,毛發悚立,背脊發涼。

    那個身穿雪白長袍的遊學書生,亦是跟著旁人一驚一乍。

    叮叮咚咚,有聽眾上前帶頭給了賞錢,後邊有人陸陸續續掏腰包,丟了些銅錢在大白碗裏,說書先生瞥了眼碗裏的收成,撫須一笑,夠買兩壺酒了。

    最後說書先生又講了玉笏郡亦有妖魔作怪,無法無天,隻可惜此郡的太守老爺是個守財奴,既無人脈關係,又不願重金聘請真人、仙師下山降妖,玉笏郡百姓實在可憐,被糾纏得雞飛狗跳,所幸作祟妖魔雖然肆無忌憚,好在道行不高,遠遠不如那條被天雷劈殺的步搖郡蛇妖,不然真是人間慘事。

    老百姓喜歡的是熱鬧,便有漢子詢問那玉笏郡妖魔到底是何方神聖,說書先生便娓娓道來,說郡城有白衣吊死鬼,喜好嚇唬更夫,深夜敲人門扉,使得郡城夜間無人膽敢出門,還有荒塚狐兔出沒,經常有妖冶婦人花枝招展,喜好勾引男子,汲取精元。又有一夥凶煞厲鬼趕跑了寺廟僧人,鳩占鵲巢,還有渡口綠衣少女,以河水為宅,興風作浪。

    有人便不信,說銀屏國與咱們槐黃國,一向安穩,已經好幾百年不見精怪妖邪,怎的如今一股腦冒出來,該不會是吃飽了撐著的家夥,故意裝神弄鬼騙人錢財吧。說書先生吹胡子瞪眼睛,說自己便親眼見著了那步搖郡蛇妖屍體,與那渡口綠衣水鬼的慘白麵容。

    聽眾嗤笑不已,皆是不信。

    古稀老人環視一圈,最後看著那個剛吃完蔥油餅的白衣書生,伸手一指,“這位外鄉遠遊的讀書人,定然讀書多,見識廣,你們問問他,世間到底有無鬼魅精怪。讀書人,哪怕你不曾親眼見過,聽說過的也作數嘛。”

    眾人齊齊望向那個戴鬥笠的年輕人,那人搖頭道:“不曾見過,也不曾聽過。”

    噓聲四起。

    說書先生一看不妙,趕忙收起那隻大白碗,收攤了收攤了。他娘的讀書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不捧個錢場也就罷了,捧個人場都不會,一看就是個沒半點希望金榜題名的。

    攤子一收,聽眾看客也就散去。

    說書先生狠狠瞪了眼那負笈遊學的外鄉書生。

    陳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背好竹箱,那把劍仙與養劍葫和玉竹扇,先前都已放入了竹箱,手中就隻有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這一路行來,行山杖已經煉化完畢,同時在袖子裏藏了幾張普通材質的黃紙符籙,都是陽氣挑燈符、滌塵符和破障符這些《丹書真跡》上的尋常入門符籙。

    陳平安走到老人身邊,“老先生,我請你喝酒,要不要喝。”

    說書先生斜眼看他,瞅著手無縛雞之力,不像是什麽打家劫舍的歹人,隻是江湖路不好走,天曉得路上哪個瞧著水極淺的小水坑,就要讓人崴腳,所以哪怕實在嘴饞,也是強行咽了口唾沫,笑著拒絕道:“不用不用,這位公子的好意心領了,我還要趕路,過關去往銀屏國謀生,城中這邊的客棧收錢如殺豬,露宿街頭還要惹來麻煩,不如過了關去,睡在荒郊野嶺,天不管地不管的。”

    陳平安惋惜道:“好吧,那我就不挽留老先生了,我就當省了一壺碧山樓的蠅拂酒。”

    古稀老人眼睛一亮,肚子裏的酒蟲兒開始造反,立即變了嘴臉,抬頭看了眼天色,哈哈笑道:“看著天色,為時尚早,不著急不著急,且讓銀屏國那邊的孔方兄們再等片刻,公子盛情款待,我就不拒絕了,走,去碧山樓,這蠅拂酒還未嚐過呢,托公子的福,好好喝上一壺。”

    陳平安點頭笑道:“老先生不喊上徒弟一起?”

    老人悻悻然,轉頭一招手,將那個率先丟錢入碗的家夥喊來身邊,低聲道:“公子好眼力。”

    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樓,三人在殷勤夥計的帶路下,在二樓落座,陳平安要了一桌子菜,三壺蠅拂酒,老人等到三壺酒上桌,這才默默將那書生放在自己弟子身邊的那壺蠅拂酒,默默放在了自己眼前,微笑道:“方才忘了與公子說一聲,我這徒弟不會喝酒,公子破費了,破費了啊。”

    陳平安恍然道:“那我這就讓店小二撤了這多餘的蠅拂酒,二兩銀子呢。”

    老人趕忙用手臂環住兩壺酒,“公子別介啊,哪有好酒上桌還撤走的道理,這不是讓美人解衣上榻再滾蛋嘛,大煞風景,豈可如此。”

    陳平安揭開泥封,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笑問道:“老先生該不會是夢粱國人氏吧?”

    老人搖頭道:“老夫來自最西邊的青精國,自二十六歲起就開始當這說書先生,十數國走過大半,夢粱國去過一趟,好一處人間難再有的世外桃源,我想著以後養老之地,就選夢粱國了,反正家鄉早已無親無故,了無牽掛,若是徒弟爭氣,掙得著真金白銀,等我閉眼後,倒是可以葬在家鄉那邊。”

    陳平安笑道:“那就隻管喝酒。”

    陳平安隻看得出眼前這位說書先生,是一位三境練氣士,但這就意味著眼前老人,要麽真是雲遊四方的下五境修士,要麽修為境界就會遠遠高出葉酣、範巍然這兩位紙糊金丹。在這十數國版圖上,除了兩位幕後主使,葉酣和範巍然就已是當之無愧的“山巔”修士。

    先前有一天,十數國邊境靈氣漣漪震動不已,如春雷生發,使得陳平安心生感應,立即禦劍升空,隻見一條綿延極長的金色長線在大地上驟然顯現,然後如灰燼燒毀,應該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為牢的神通禁製,多半是夢粱國那位得了隨駕城異寶的幕後人,至於另外一個暫時隻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麵,來找自己的麻煩,照理來說,這很不對勁,範巍然的寶峒仙境,葉酣的黃鉞城,以雙方勢力為首的所有山頭,極有可能都是此人飼養的籠中鳥、池中魚,如此之大的折損,毫無動靜,又有兩種可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著自己,要麽……就是薑尚真在隨駕城現身之前,已經偷偷收拾了爛攤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僥幸脫險,卻元氣大傷,無力再對自己給予致命一擊。

    如果眼前這位說書先生,真是那位專程跑來見自己一麵的夢粱國高人,陳平安懶得與他言語機鋒搗漿糊,卷起袖子廝殺一場便是。

    老人笑道:“怎的,公子在夢粱國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是那牽腸掛肚的親朋好友?若是後者,等我走完了銀屏國,將來與傻徒弟一起遊曆夢粱國,可以幫公子捎話一二,就是……”

    老人笑嘻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撚動。

    陳平安搖頭道:“無深仇無大怨,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仰慕一位夢粱國高人的通天手段,縝密無錯,很想要誠心誠意請他喝一壺酒,反正如今大局已定,就像棋局複盤,這位高人當年先手,力極大,中盤沉穩,收官時又下了那麽多妙手,竟然無人領會,幫著喝彩幾聲,就像老先生你說故事,若是全場寂靜,鴉雀無聲,即便最後得了一大碗銅錢,豈不還是一樁不小的憾事?”

    老人喝了口酒,“雖然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麽,但是聽上去是這麽個理兒。那咱們就走一個?”

    陳平安拿起酒碗,與老人碰了一下,各自飲酒。

    不唯有與意氣相投之人痛飲醇酒,才有滋味。

    刀光劍影之中,與蠅營狗苟、互視仇寇之輩勾心鬥角,酒桌杯碗中殺氣流轉,亦是修行。

    至於這座北地小國槐黃國如今的新鮮異象,妖魔驟然增多,也與靈氣如洪,從外邊倒灌流入十數國版圖有關,沒了那座震懾萬物的雷池存在,自然雀躍,如驚蟄過後,蛇蟲皆蠢蠢欲動,破土而出。

    隻不過陳平安對於夢粱國高人與名為夏真的幕後修士,暫時不打算撕破臉,金丹之上,元嬰還好說,打不過還可以跑,可隻要有一位玉璞境,都不用兩人皆是,對於自己就是天大的麻煩,陳平安沒有任何天時地利人和,對方真要不計代價擊殺自己,就北俱蘆洲修士的脾氣,那是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的。在這劍仙排外的北俱蘆洲,有背景有靠山的外鄉修士,暴斃的可不隻有一兩個。

    不然的話,這些如潮水倒灌江河上遊的靈氣,陳平安心狠一點,大可以用那聖人玉牌收入囊中,隻不過跨洲使用這枚在書簡湖能夠讓劉老成心生忌憚的玉牌,在俱蘆洲取出使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會很犯忌,說不定就要惹來一洲書院的反感和問責。

    兩個幕後人,相較於夏真,陳平安更忌憚那個與夢粱國有牽連的大修士,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根本無需那人自己出手,不過是派遣了兩名手下,就獲得了那件隨駕城重寶,到最後如果不是自己在蒼筠湖龍宮破陣而入,那名在夢梁峰練氣士中故意當孫子的金身境武夫,肯定還會繼續隱藏下去。

    看到一個杜俞,就會大致知道鬼斧宮的狀況,見著芍溪渠主和藻渠夫人,就會大致清楚蒼筠湖的風土人情。見晏清而知寶峒仙境大概,見何露而知黃鉞城作風,都是此理,當然會有誤差,但是隻要相處越久,看到修士越多,距離事實和真相就越來越近,那個萬一,就會隨之越來越小。有些時候,還能夠見一而知全貌,是說那隨駕城城隍爺,範巍然和葉酣,因為他們都是一家之主,家風如何,往往由他們來決定。

    一個往上看,一個往下看,兩者相加,如同一條脈絡的首尾兩端,一旦被人拎起兩頭,任你伏線千裏,也難逃法眼。

    世道複雜,想要活得越來越輕鬆,要麽被子蒙頭,我隻活我自己,吃苦享福都認命,要麽就隻能多看多想。後者卻要勞心勞力,一山總比一山高,即便是坐鎮小天地的各方聖人、如同當那老天爺的,隻要哪天走出了自家的小天地,一樣束手束腳,寄人籬下,仍然需要放眼去看世間眾多脈絡、繁瑣規矩。

    講道理,未必有用。

    懂規矩,絕非壞事。

    湖君殷侯講不講理?可是人家卻懂得去找出他人的規矩,抓住了陳平安的行事脈絡,所以蒼筠湖上,黑雲密布籠罩轄境,陳平安就不敢殺他,怕一湖三河兩渠皆洪水泛濫,殃及無辜百姓無數。龍宮之內,他半點不比葉酣範巍然更少該死,可他主動承諾未來願意庇護轄境蒼生,修補山水氣運,將功補過,所以白衣劍仙的一拳一劍都沒落在他頭上。

    隨後說書先生與他徒弟,狼吞虎咽,大快朵頤。

    陳平安隻是緩緩喝著碗中酒,始終沒有動筷子。

    說書先生打了個飽嗝,笑嗬嗬道:“公子一筷子都不動,隻是喝酒,是半點不餓?”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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