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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新酒等舊人(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0754更新時間:2022-01-28 01:33:43

    中土神洲,禮記學宮。

    一場隆冬大雪,趁著學宮夫子士子正在問道做學問,茅小冬獨自坐在涼亭賞雪,輕輕搓手,輕輕默念一篇膾炙人口的散文小品,天雲山水堤各一白,亭舟漁翁酒客皆一粒。

    茅小冬當下心情並不輕鬆,因為山崖書院重返七十二書院之一,竟然拖了這麽些年,還是沒能敲定。如今寶瓶洲連那大瀆開鑿、大驪陪都的建造,都已收官,好像他茅小冬成了最拖後腿的那個。如果不是自己跟那頭大驪繡虎的關係,實在太差,又不願與崔瀺有任何交集,不然茅小冬早就寫信給崔瀺,說自己就這點本事,明擺著不濟事了,你趕緊換個有本事的來這邊主持大局,隻要讓山崖書院重返文廟正統,我念你一份情便是。

    隻不過茅小冬很清楚,寫不寫信,沒什麽意義,崔瀺那個王八蛋,做人根本不會念舊,萬事隻求一個結果。既然崔瀺選了自己帶隊遠遊,此後卻又不再過問,應該是崔瀺早有計較。

    崔瀺可以等,茅小冬都快急得嗓子眼冒煙了。

    桐葉洲已經亂成一鍋粥,禮記學宮這邊每天都有邸報傳閱,相較於扶搖洲與妖族大軍在沿海戰場上的各有勝負,尤其是扶搖洲那些上五境修士,都會盡量將戰場選擇海外,免得與大妖廝殺的各種仙家術法,不小心殃及地上的各大王朝屯集兵馬,除了上五境修士有此膽識之外,齊廷濟,周神芝,還有扶搖洲一位飛升境修士一次聯袂突襲,大有關係。

    反觀一開始就隻采取據守態勢的桐葉洲,戰局簡直就是糜爛不堪,從山上仙家到世俗王朝,處處一觸即潰,如今隻能靠著三大書院和那些宗字頭仙家苦苦支撐,玉圭宗隻能說是守勢穩固,桐葉宗和扶乩宗稍有亂象,尤其是臨海的扶乩宗,轄境地界不斷收縮,唯獨太平山,最讓人刮目相看,在那座護攻守兼備的山水大陣庇護下,竟然能夠有一千修士聯袂殺出宗門、斬獲頗豐的壯舉,原本已跌一境的太平山老天君,在一洲三垣四象大陣與自家陣法的雙重加持之下,法相巍峨,手持大鏡,如仙人手托一輪明月,瑩澈四方,月光所照,太平山修士進退自如,殺敵如麻……

    茅小冬恨不得卸掉副山主職務,去老龍城那邊守著。與其待在這邊每天幹瞪眼,還不如做點實在事情。

    茅小冬帶著一大幫書院學子跨洲遠遊至此,他這個當副山主的,既要護著學子們潛心讀書,盡量不要與學宮士子起衝突,還要爭取為山崖書院討回一個文廟七十二書院之一的頭銜,所以茅小冬這些年並不輕鬆。最關鍵的是,大驪繡虎沒有告訴茅小冬如何成事之法,而到了禮記學宮,大祭酒也未與茅小冬說如何才能通過考評,隻讓茅小冬等待消息,茅小冬隻能讓李寶瓶在內的三十多位讀書種子,靜下心來,好好讀書。

    茅小冬其實有些愧疚,因為能否晉升七十二書院之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山主學問之高低、深淺。

    以前師兄齊靜春在世時,山崖書院獲此殊榮,茅小冬半點不覺得困難,等到他來當家做主,就倍感無力。既然重返文廟書院,自己這個山主靠不住,照理說就隻能靠學生了,可是在在生源一事上,無論是大驪京城的山崖書院,還是搬遷大隋的山崖書院,其實一直都爭不過觀湖書院,搬遷之前,山崖書院與觀湖書院都屬於七十二之一,但是寶瓶洲第一等的讀書種子,還是喜歡先去觀湖書院碰碰運氣,若是無法通過,才退而求其次,去往當時的大驪山崖書院,其實關於此事,連同茅小冬幾位副山主,大驪先帝在內,都頗有怨言,唯獨齊師兄始終隨意且從容,不管書院來什麽樣的士子學生,讓夫子先生們們隻管用心教一樣的學問。

    在齊靜春擔任山主之時,山崖書院在某件事上,一直雷打不動,就是每年都會從地方州郡、縣學選取一撥寒族子弟,哪怕這些人的學問底子極差,書院依舊年年收取,齊靜春會親自為他們傳授學問。所以很大程度上,寶瓶洲許多天資聰穎、家世極好的那撥拔尖讀書種子,不太願意來山崖書院求學,也有不願與這撥寒庶學生同窗為伍的心思。

    茅小冬記得很清楚,大驪先帝曾經蒞臨書院,對師兄有過暗示,表示大驪京學願意收納這撥寒族士子,保證不會虧待、耽誤這些讀書人,不但如此,大驪官場還一定專門為他們開辟出一條順遂仕途,齊先生和書院是不是就不用勞心了?以齊先生的學問,大可以揀選書院最好的讀書種子。

    師兄直接笑言一句,大驪宋氏就算要忘本,也太早了些。

    此事才不了了之。

    所以在去往驪珠洞天之前,山主齊靜春沒有什麽嫡傳弟子的說法,相對學問根基深的高門之子也教,來自市井鄉野的寒庶子弟也親自教。

    茅小冬自己對這禮記學宮其實並不陌生,曾經與左右、齊靜春兩位師兄一起來此遊學,結果兩位師兄沒待多久,將他一個人丟在這邊,招呼不打就走了,隻留下一封書信,齊師兄在信上說了一番師兄該說的言語,指出茅小冬求學方向,應該與誰求教治學之道,該在哪些聖賢書籍上下功夫,反正都很能寬慰人心。

    左師兄卻在信的末尾,要他茅小冬放心,給人欺負了,與師兄知會一聲,記得不要勞煩先生,因為師兄很閑,先生很忙。

    這讓茅小冬怎麽能夠放心?茅小冬除了涉及先生學問之外,哪敢隨便與左右喊冤訴苦。左師兄每次不出手則已,哪次出手不要先生親自收拾爛攤子,再者禮聖一脈,一向與自家先生友善。所以當年茅小冬隻能硬著頭皮放心,在此治學數年。

    茅小冬走出涼亭,在階下看那楹聯。

    事需身曆,再去言之有物。

    字與心融,才覺書中有味。

    茅小冬轉頭望去,看到了手持行山杖、身穿紅棉襖的李寶瓶。

    等李寶瓶走到身邊,茅小冬輕聲笑道:“又翹課了?”

    李寶瓶點點頭,又搖搖頭,“事先與夫子打過招呼了,要與種先生、疊嶂姐姐他們一起去油囊湖賞雪。”

    種秋和曹晴朗當初離開劍氣長城後,與崔東山、裴錢分開,後者返回寶瓶洲,他們卻遊曆了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氏,再來到中土神洲,負笈遊學,一走就是數年之久,最終來到了禮記學宮,聽聞茅山主和李寶瓶剛好在學宮求學,就在這邊停步。

    在此期間,陳三秋和疊嶂又來到禮記學宮,陳三秋已經成為學宮儒生,疊嶂卻是要等個人,不湊巧,疊嶂要找的那位朋友,據說跟隨聖人去了第五座天下。

    茅小冬笑道:“那油囊湖有什麽可去的,馬屁湖才對,大手筆個什麽。”

    然後茅小冬小聲道:“寶瓶,這些一己之見的自家言語,我與你悄悄說、你聽了忘記就是了,別對外說。”

    李寶瓶說道:“我不會隨便說他人文章高下、為人優劣的,哪怕真要提及此人,也當與那崇雅黜浮的學問宗旨,一並與人說了。我不會隻揪著‘油囊取得天河水,將添上壽萬年杯’這一句,與人糾纏不清,‘書觀千載近’,‘綠水逶迤去’,都是極好的。”

    茅小冬笑著點頭,“很好。治學論道與為人處世,都要這般中正平和。”

    李寶瓶猶豫了一下,說道:“茅先生不要太憂心。”

    先前她是遠遠看見茅先生獨自賞景,李寶瓶才來這邊跟茅山主打聲招呼。

    茅小冬笑道:“憂心難免,卻也不會憂心太過,你不要擔心。”

    李寶瓶告辭離去。

    與一起去油囊湖賞雪的種秋,曹晴朗,還有疊嶂姐姐重聚。

    陳三秋如今是學宮儒生,不好逃課。再就是陳三秋雖然在劍氣長城那邊看書不少,但是真正到了學宮求學,才發現追趕不易。

    而且陳三秋是莫名其妙成為的學宮儒生,剛到了禮記學宮,就有一位神色和藹的老先生找到了他,一起閑聊賞景,陳三秋是後來才知道對方竟然是學宮大祭酒。所以陳三秋求學勤勉,因為在從南婆娑洲到中土神洲的遊曆途中,躋身了元嬰境,所以比起許多都不算修道之人的學宮士子,陳三秋也有自己的優勢,白天夫子傳道,晚上自己讀書,還可以同時溫養劍意,不知疲倦。

    疊嶂依舊是金丹瓶頸,倒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陳三秋是劍氣長城公認的讀書種子,飛劍的本命神通又與文運有關,陳三秋破境很正常,何況疊嶂如今有一種心弦緊繃轉入驟然鬆散的狀態,好像離開了廝殺慘烈的劍氣長城後,她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一想到某天就與那位儒家君子重逢,疊嶂會緊張。而第五座天下,又需要百年之後才開門,到時候她和陳三秋才能去那個異鄉、家鄉難分的地方,去見寧姚他們。

    所以李寶瓶才會經常拉著疊嶂姐姐閑逛散心。

    茅小冬望向他們離開的方向。

    紅棉襖李寶瓶,還有那個青衫書生曹晴朗,都習慣性手持行山杖出遊。

    茅小冬撫須而笑,比較欣慰。心中積鬱,隨雪落地。

    不管如何,自己這一文脈的香火,終究是不再那麽風雨飄搖、好似隨時會消失了。

    茅小冬對曹晴朗印象很好。而曹晴朗又是小師弟陳平安的嫡傳弟子。

    按輩分,得喊自己師伯的!

    事實上,曹晴朗與自己初次見麵,便是作揖喊師伯。

    茅小冬如何能夠不高興?

    因為某些事情,小寶瓶、林守一他們都隻能喊自己茅山主或是茅先生。而茅小冬自己也沒有收取嫡傳弟子。

    小姑娘裴錢終究是陳平安的拳法弟子,所以到最後,文聖一脈最為名正言順的第三代弟子,暫時就隻有一個曹晴朗。

    這位高大老人轉身離開涼亭,讀書去,打算回住處溫一壺酒,大雪天開窗翻書,一絕。

    不料身後有人笑著喊道:“小冬啊。”

    茅小冬一下子就熱淚盈眶,緩緩轉身,立即作揖,久久不願起身,低頭顫聲道:“學生拜見先生!”

    老秀才等了會兒,還是不見那學生起身,有些無奈,隻得從台階上走下,來到茅小冬身邊,幾乎矮了一個頭的老秀才踮起腳跟,拍了拍弟子的肩頭,“鬧哪樣嘛,先生好不容易板著臉裝回先生,你也沒能瞧見,白瞎了先生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夫子風範。”

    茅小冬趕緊直腰,又微微佝僂,牙齒打顫,激動不已。又畢恭畢敬稱呼了一聲先生。

    自己已經百多年,不曾見到先生一麵了。

    自己這位先生,個子不高,學問卻地厚天高!

    老秀才點點頭,“事不過三,可以了啊。小冬啊,真不是先生埋怨你,每次瞧見你作揖行禮,先生都要心慌,當年就覺得是在給走了的人,上香拜掛像呢。”

    茅小冬愧疚道:“是學生錯了。”

    老秀才無奈道:“錯什麽錯,是先生太不計較禮數,學生又太重禮數,都是好事啊。唉,小冬啊,你真該學學你小師弟。”

    茅小冬不知所措,隻好又認個了錯。

    老秀才帶著茅小冬走入涼亭,茅小冬始終低了先生一台階。

    最後與先生相對而坐,茅小冬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老秀才也不怪這學生沒眼力勁,就是有些心疼。

    老秀才突然站起身,跳起來朝外吐了一口唾沫,“一身學問天地鳴,兩袖清風無餘物,油囊取得天河水,口含天憲造大湖……我呸!”

    老秀才對茅小冬和小寶瓶先前議論之人,觀感尚可,隻是對後世那些以詩詞諂媚此人的士子,那是真恨不得將詩篇編撰成冊,丟到某國地方文廟裏邊去,再問那位被追諡文貞公的家夥,自己臉紅不臉紅。不過此人在世時的製藝、策論之術,確實不俗。

    茅小冬眼觀鼻鼻觀心,紋絲不動,心如止水。

    反正先生說什麽做什麽都對。

    老秀才坐回原位,說道:“油囊湖的爛熟酒倒是真好喝,價格還公道,就是君子賢人買酒一律半價的規矩,太不友善,秀才咋了,秀才不是功名啊。”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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