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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新酒等舊人(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0754更新時間:2022-01-28 01:33:43

    茅小冬一言不發,隻是豎耳聆聽先生教誨。

    老秀才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學生主動提及最近的文廟爭論一事,大為遺憾,這種事自己起話頭,就太沒勁了。

    茅小冬隻是端坐對麵,由衷覺得自己先生不拘小節,卻做遍了天下壯舉。

    老秀才笑道:“早些時候,在劍氣長城酒鋪那邊,與左右,還有你小師弟一起喝酒,陳平安說起你教書傳道一事,最像我,醇厚平和,還說你小心翼翼治學,戰戰兢兢教書。”

    茅小冬趕緊起身,“弟子愧不敢當。”

    老秀才緩緩道:“若是弟子不如先生,再傳弟子不如弟子,傳道一事,難不成就隻能靠至聖先師事必躬親?你要是打心眼覺得愧不敢當,那你就真是愧不敢當了。真正的尊師重道,是要弟子們在學問上,別開生麵,獨樹一幟,這才是真正的尊師重道啊。我心目中的茅小冬,應該見我,執弟子禮,但是禮數完畢,就敢與先生說幾句學問不妥當處。茅小冬,可有自認辛苦治學百年,有那高出先生學問處,或是可為先生學問查漏補缺處?哪怕隻有一處都好。”

    茅小冬起身之後就沒有落座,愧疚萬分,搖頭道:“暫時還不曾有。”

    老秀才竟是也沒有生氣,反而神色溫和道:“知己不知是知也,也不算全然無用。再接再厲便是。”

    老秀才停頓片刻,微笑道:“畢竟你先生的學問,還是很高的。”

    茅小冬站在那裏,一時間有些兩難,既想要落座,免得高過先生太多,不合禮,又想要束手而立,聽先生傳道,合乎禮。

    老秀才抬頭望向茅小冬,笑道:“還沒有破開元嬰瓶頸啊,這就不太善嘍。不該如此的,以你茅小冬的心性和學問,早該破境了才對。”

    茅小冬又是愧疚。

    老秀才問道:“禮之三本為何物?”

    茅小冬剛要說話。

    老秀才伸手指心,“自問自答。”

    身材高大的茅小冬站在涼亭當中,怔怔出神。

    老秀才好像自言自語道:“亭如人心休歇處,有些世道如這風雪,懷揣著幾本聖賢書,知曉幾個聖賢理,走出涼亭外,便能不冷了嗎?”

    老秀才一樣是自問自答:“我倒覺得真就不冷了幾分,可以讓人走多幾步風雪路的。”

    茅小冬望向涼亭外的大雪,脫口而出道:“君子之學美其身,禮者所以正身也。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學至於行之而止,君子德之極也。”

    老秀才一拍大腿,道:“善!”

    亭外風雪隨之靜止。

    茅小冬緩緩落座,雪停時分,就已經躋身玉璞境。不但如此,亭外楹聯那些文字,熠熠生輝,大雪這才繼續落在人間。

    老秀才突然問道:“涼亭外,你以一副熱心腸走遠路,路邊還有那麽多凍手凍腳直哆嗦的人,你又當如何?這些人可能從未讀過書,酷寒時節,一個個衣衫單薄,又能如何讀書?一個自身已經不愁冷暖的教書匠,在人耳邊絮絮叨叨,豈不是徒惹人厭?”

    茅小冬陷入沉思,甚至對於自己先生的悄然離去,都渾然不覺。

    老秀才與身邊那位學宮大祭酒笑嗬嗬說道:“怎麽講?”

    大祭酒說道:“即刻起,崔瀺在信上說過,隻要茅小冬破境,即刻起,換成他崔瀺,來當山崖書院的新任山主。”

    老秀才笑道:“別忘了讓山崖書院重返七十二書院之列。”

    後者作揖行禮,領命行事。

    老秀才突然說道:“跟你借個‘山’字。你要是拒絕,是合情合理的,我絕不為難,我跟你先生許久沒見了……”

    大祭酒原本還有些猶豫,聽到這裏,果斷答應下來。

    老秀才拍了拍對方肩膀,讚歎道:“小事不糊塗,大事更果決。禮聖先生收弟子,隻是略遜一籌啊。”

    堂堂學宮大祭酒,一時間無言以對。

    與文聖問道求學,以及與老秀才閑聊,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李寶瓶一行人剛剛走出禮記學宮大門。

    李寶瓶突然笑道:“文聖老先生。”

    隻對他們現出身形的老秀才,擺手示意眾人不用與自己打招呼,免得讓旁人一驚一乍,不過言談無忌。

    種秋,曹晴朗和疊嶂也就不再行禮致意,曹晴朗隻是喊了一聲師祖,老秀才點點頭,笑開了花。

    老秀才與他們結伴而行去往油囊湖,一路上無人注意。

    李寶瓶他們踩在雪地裏,咯吱作響。

    唯有老秀才在行走間,飄蕩無蹤跡。

    合道天地之後,得山河之助,受天地之重。

    讀書人一貫如此,老秀才對自己的著書立傳、收取弟子、傳授學問、與人吵架、酒品極好等等眾多事,一向自豪毫不掩飾,唯獨此事,不覺得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誰誇誰罵人,我跟誰急。

    老秀才走在小寶瓶和曹晴朗之間,左看右看,滿臉笑意。

    我文聖一脈,需要人多嗎?

    老秀才大手一揮,去他娘的人多勢眾。

    李寶瓶輕聲道:“文聖老先生,聽說你合道天地了,真是頂天立地大丈夫,個子很高了。”

    老秀才又立即笑得合不攏嘴,擺擺手,說哪裏哪裏,還好還好。

    小寶瓶的誇人,還是要收下的。

    曹晴朗說道:“師祖辛苦了。”

    先生的先生,便是自家師祖。

    老秀才笑道小事小事,你們年紀輕輕就遊學萬裏,才是真辛苦。

    曹晴朗猶豫了一下,問道:“師祖,關於製名以指實,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老秀才點點頭,笑問道:“在詢問之前,你覺得師祖學問,最讓你有用的地方在何處?或者說你最想要化為己用,是什麽?不著急,慢慢想。不是什麽考校問對,不用緊張,就當是我們閑聊。”

    一旁種秋有些期待曹晴朗的答案。

    曹晴朗顯然早有定論,沒有任何猶豫,說道:“師祖著作,逐字逐句,我都反複讀過,有些理解尚淺,有些可能尚未入門,依舊懵懂,不過一個最大的感受,就是師祖闡述道理,最穩當。所說之理,深遠,說理之法,卻淺,故而某個道理所在,像那視野遠處,依稀可見之絕美風景,可後人腳下所行之路,並不崎嶇,大道直去,平坦易行,故而讓人不覺半點辛苦。”

    老秀才使勁點頭道:“對嘍對嘍。”

    李寶瓶輕輕點頭,補充道:“小師叔早早就說過,文聖老先生就像一個人走在前邊,一路使勁丟錢在地,一個個極好卻偏不收錢的學問道理,像那那遍地銅錢、財寶,能夠讓後世讀書人‘不斷撿錢,用心一也’,都不是什麽需要費勁挖采的金山銀山,翻開了一頁書,就能立即掙著錢的。”

    老秀才聽得愈發神采飛揚,以拳擊掌數次,然後立即撫須而笑,畢竟是師祖,講點臉麵。

    老秀才甚至覺得自己弟子收取的學生們,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

    所以老秀才最後說道:“寶瓶,晴朗,當然還有種先生,你們以後若有疑問,可以問茅小冬,他求學,不會學錯,當先生,不會教錯,很了不得。”

    種秋笑道:“聽聞油囊湖有爛熟酒,我來出錢,請文聖先生喝。”

    老秀才搓手笑道:“這敢情好。”

    ————

    落魄山。

    陳暖樹拎著水桶,又去了竹樓的一樓,幫著遠遊未歸的老爺收拾屋子。

    書桌永遠纖塵不染,仔細擦拭過了桌上硯台筆筒鎮紙等物,陳暖樹瞥了眼疊放整齊的一摞書籍,抿了抿嘴唇,伸出雙手,看似整理書籍,其實書籍反而歪斜了些。

    等到陳暖樹跨過門檻,輕輕關上門,粉裙女童的一雙眼眸裏都是笑意。

    等到陳暖樹去往二樓,屋內地麵立即蹦出個蓮花小人兒,沿著一根桌腿爬上桌子,它開始跑來跑去巡視書桌,發現前天是桌上鎮紙微微斜了,昨天是多寶架上的物件沒放好,今兒書籍又不小心歪了,小家夥咯咯而笑,然後趕緊捂住嘴巴,躡手躡腳走到書旁,從踮起腳跟,到趴在地上,仔仔細細幫著暖樹姐姐將那些書籍堆好,蓮花小人兒猶不放心,繞著這座小書山跑了一圈,確定沒有絲毫歪斜了,它才坐在桌上,心滿意足,慶幸自己今兒又幫了暖樹姐姐一點小忙。

    蓮花小人兒最後坐在桌子邊緣,輕輕搖晃著雙腿,它很想要再次見到那個白衣少年,詢問對方,自己是不是可以主動跟暖樹姐姐、米粒姐姐打招呼,不會煩她們的,幾天一次,一旬或是每月一次也都可以啊。但是他好久沒來了。少年的先生,就更久沒回家了。

    所以閑來無事的小家夥,又起身跑去筆筒那邊,用僅剩的一條小胳膊擦拭著筒壁。

    竹樓外,今天有三人從騎龍巷回到山上。長命道友去韋文龍的賬房做客了,而張嘉貞和蔣去,一起來竹樓這邊,如今他們已經搬出拜劍台,隻有劍修崔嵬依舊在那邊修行。

    如今騎龍巷熱鬧了許多,除了賈晟師徒三人負責的草頭鋪子,隔壁壓歲鋪子的掌櫃石柔,手底下也有了張嘉貞和蔣去“兩員大將”。外加一位名叫長命的女子,時常去兩座鋪子幫忙。

    不知為何,張嘉貞和蔣去都很敬畏那個喜歡笑的女子。她不知道哪來的錢,在騎龍巷台階上邊些,一口氣買下了兩座院子。

    蔣去每次上山,都喜歡看竹樓外壁。

    但是張嘉貞卻什麽都瞧不見,可蔣去說上邊寫滿了文字,畫了許多符。

    蔣去今天還是站在那邊觀摩文字符籙。

    張嘉貞則坐在石桌旁,與米裕劍仙一起嗑瓜子。

    米裕笑問道:“羨不羨慕蔣去?”

    張嘉貞點頭道:“羨慕。”

    蔣去要比自己開朗和聰明太多了,在騎龍巷那邊已經混得很熟,還喜歡一個人出門,每次返回鋪子都有各種收獲。張嘉貞就做不到,隻能是石柔掌櫃交給他做什麽事情,就守著一畝三分地做什麽。

    米裕隨口道:“沒什麽好羨慕的,各有各命。”

    張嘉貞說道:“陳先生說過,我沒有修行資質,練劍習武都是。”

    米裕來了興致,“很鬱悶?還是不信隱官大人的眼光?”

    張嘉貞笑著搖頭道:“很信,也不鬱悶。所以我想以後有機會,跟韋先生學點術算,讓自己有個一技之長。可哪怕是學了粗淺的術算,入門的記賬,我估計自己也隻能做點死腦筋的事情,爭取以後當個市井鋪子的賬房先生,隻與金銀、銅錢打交道,可能這輩子都見不著神仙錢。但是也好過我每天無所事事,根本不知道能做什麽。”

    米裕不以為意,跟女子打交道,是他擅長的,要說跟孩子談心,米裕是真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畢竟自己又不是隱官大人。

    張嘉貞也不敢打攪米劍仙的修行,告辭離去,打算去山頂那座山神祠附近,看看落魄山四周的山水風景。

    蔣去依舊瞪大眼睛看著那些竹樓符籙。

    張嘉貞在半路上碰到了那位大搖大擺的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擔巡視山頭。

    張嘉貞笑著打招呼:“周護法。”

    小姑娘笑眯起眼,然後客氣道:“喊我大水怪就可以了。”

    然後聽張嘉貞說要去山頂看風景,周米粒立即說自己可以幫忙帶路。

    周米粒剛轉身,就看到了那個獨自散步的長命道友,個兒高高,身穿一襲雪白的寬大袍子,一天到晚,麵帶笑意。

    周米粒趕緊喊了一聲姨,長命笑眯眯點頭,與小姑娘和張嘉貞擦肩而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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