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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8148更新時間:2022-01-28 01:33:52

    一位與他學問事上有過爭執、甚至措辭激烈的書院儒生,剛好與他同行去往戰場。

    原來讀書人的學問之爭,就真的隻是君子之爭。

    是同道中人。

    君子賢人,兩人相視一笑,隻在不言中。

    老龍城苻家首席供奉,一位曾在登龍台附近結茅修行多年的老劍修,與孫家一位樵夫模樣的供奉,結伴而行,各自與兩位家主請辭,一同趕赴戰場最凶險處。

    兩人禦風之時,那個也曾讀過聖賢書、卻未能成為書院子弟的孫家供奉,微微笑道: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我心世道千泥萬濘又何妨,那也不是你們這些畜生可以闖門而入的理由。”

    那個老劍修笑道:“文縐縐,酸溜溜,我說不來,我就順著你的說法,來一句粗鄙話,當是遺言好了。要過此路,要入家門,得我先死。”

    一位原本已經安然離開桐葉洲的老修士,一個曾經與外鄉年輕人和薑尚真做過一樁大買賣的老元嬰,聚集了所有門內修士。

    老人的門派,正是位於桐葉洲北部的那個天闕峰青虎宮,而老人正是擅長煉丹的老宮主,陸雍。

    在蠻荒天下的妖族尚未登岸之時,消息靈通且最擅長自保的陸老宮主,就帶著弟子乘坐仙家渡船,早早逃入了寶瓶洲,再晚一旬,可就要吃一個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閉門羹了。

    隻是與其餘所有聰明人一樣,即便進入了老龍城地界,也未能入城安穩避難,隻能與其餘外鄉修士一樣,好似關押犯人一般,聚集在一處。

    不過命是保住了,日子卻還是不太好過。

    那些大驪王朝的隨軍修士,從不與他們言語半句,要麽殺些不守規矩的蠢貨,要麽就是遠遠冷冷望著他們這些桐葉洲難民。

    不同的隨軍修士,卻有同樣的一種視線。

    沒有什麽憐憫,隻有沙場上帶來的天生冷酷,以及一個人看某些不是人的那種譏諷。

    隻不過在“牢籠”高處建築,還有那閑情逸致遠觀戰場的話,大驪倒是並不阻攔。

    老人在親眼目睹了老龍城外,那日複一日的慘烈大戰後,就越來越少言語,直到今天,陸雍驀然大怒,須發皆張,“任你烈風地震,獰雷猛雨,怎敢拔我家中階下千年樹?!”

    最後老元嬰慘然一笑,讓那些嫡傳子弟在這異鄉好好活著,好不容易逃到了這裏,就別輕易死了,哪怕再丟人現眼,以後也要好好修行,多煉出些好丹。

    最後老修士望向那些個年紀最小的孩子,

    神色釋然。

    有我一死,笑話你們是苟活之輩喪家犬的寶瓶洲修士,會少很多吧。晚輩們再在寶瓶洲立足,就會容易很多。

    一位大寺僧人,來到老龍城戰場,淩空振錫,漣漪陣陣。

    僧人最後懸空而坐,雙手合十。

    菩薩鉤鎖,百骸齊鳴。

    身如靈塔,發光如火。

    有一位不知名的道門高真,腳踩一艘寶舟禦風來此,神色閑適,如來此雲遊賞景一般。

    老道人施展了一門撒豆成兵的神通,符紙之多,如老百姓隨手撒那紙錢。

    雲海上矗立有百餘尊身高數丈的符籙傀儡。

    在老龍城和南嶽之間的廣袤地帶,一望無垠,大地出奇的平整。

    有兩支大驪鐵騎,大致上一線排開,在此駐紮。

    如一線潮水,靜止不動。

    靜候敵人。

    一位尚未披掛甲胄的武將,騎馬巡視戰線,也有佩刀提槍,不然不習慣。

    這個位高權重的大驪巡狩使,突然停馬,一人一騎,麵朝南方。

    我大驪鐵騎,馬蹄從北往南,打穿一洲!

    馬蹄所及,殺人的本事,到底如何,別說一洲,整個天下都已知曉!

    如今馬蹄所立處,更要殺妖無數!

    大將軍蘇高山,輕提鐵槍,指向南方,“敢來此地,給老子全部碾為齏粉!”

    ————

    大驪皇帝宋和,依舊留在北方京城。

    退朝之後,讓那些蟒服宦官暫時退遠,獨自走在一堵高大的紅牆牆根下。

    在國師授意下,他這皇帝頒布下了一道道內容相同的聖旨,接到聖旨的人,皆是一洲藩屬君主。

    大驪若輸了這場大戰,一洲山河覆滅,人人無家國可言。

    可若是大驪贏下此戰,一洲所有藩屬,戰死之人,比例最高的三十國,皆可複國,就此脫離大驪宋氏版圖,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個人,大驪王朝都會主動幫忙其複國,至多百年,定然成為未來寶瓶強國之列,並且與大驪成為世代盟國。

    大驪皇帝親自與一瀆五嶽發誓,有違此約,人神共憤,大驪宋氏國祚就此斷絕。

    在聖旨頒下之前,有一場既是君臣、又是先生學生的問答。

    崔瀺問宋和。

    國師問皇帝。

    先生問學生。

    “陛下,一旦如此,大驪將來說不定連十大王朝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可一旦如此,你宋和,身為大驪宋氏子孫,一定會成為千年萬年的青史明君。”

    “如何取舍,在你宋和。”

    宋和當時笑道:“國師未免太小覷學生的氣度了。浩然天下來來去去那麽多的十大王朝,有幾個皇帝君主,當得起青史留名千萬年這個大說法?”

    “宋和要讓宋氏後世子孫,祭祖之時,一個個麵對祖宗掛像,在我掛像下,駐足最久,神往最多!”

    那頭繡虎聽到答案後,微笑點頭。

    宋和有個問題,忍不住開口,“朕隻有一問。”

    “朕若是不答應,沒有讓國師遂了心願?”

    崔瀺當時笑言,“陛下心知肚明。”

    大驪皇帝大笑道:“好一個繡虎。”

    最後皇帝看了眼這位僭越太多太多的國師。

    崔瀺點點頭。

    皇帝麵有悲苦之色,繡虎在側,難免讓他這個當皇帝的,有那掣肘之感。

    可若是大驪真的失去了這位算無遺策的繡虎,他宋和又豈能不心慌幾分?

    崔瀺最後緩緩說道:“我與齊靜春,為你們大驪王朝,留下了那麽多與別處不太一樣的讀書種子,哪怕大驪版圖少了一半,以後一樣是大有機會重新崛起的。隻可惜你在世時,就未必親眼瞧得見了。隻說在這件事上,你與先帝,是差不多的下場。確實是有一份大遺憾的。由此可見,攤上我這麽個國師,是大驪幸事,卻未必是你們兩位皇帝的幸事。”

    “小不幸而已,大驪與宋和,皆已萬幸,能在先生輔佐之下,有此際遇,有此壯舉。”

    皇帝向老人作了一揖,輕聲道:“那麽學生就此拜別先生。”

    宋和此刻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伸手重拍牆壁一下,然後死死撐住牆壁,沉聲道:“共挽天傾!”

    一位蟒服宦官突然快步上前,然後悄然停步,小聲說道:“陛下,北邊來人了。”

    宋和神采飛揚,快步走到兩堵牆壁之間地帶,仰頭望去,雖然注定看不見,那些人不會這麽早來到大驪京城上空,但是宋和就是忍不住看這一眼。

    如今東寶瓶洲與北俱蘆洲,在那通天大手筆之下,儼然一洲版圖!

    火龍真人,和李柳與淥水坑那位飛升境的臃腫婦人,如今依舊負責看守這條海上道路。

    雙方一左一右,護著勾連兩洲的“橋梁”。

    一大撥北俱蘆洲劍修,則沿著那條道路,禦劍南下寶瓶洲。

    北地第一劍仙白裳,太徽劍宗掌律祖師黃童,浮萍劍湖酈采……

    在劍修之外,還有火龍真人的兩位高徒,指玄一脈袁靈殿,還有白雲一脈。

    大源王朝崇玄署一撥道門真人,披麻宗宗主竺泉,還有骸骨灘鬼蜮穀內的那位白骨劍修,女子英靈蒲禳。

    京觀城高承曾經打開天地禁製,讓蒲禳祭劍。

    如今高承已經離開鬼蜮穀,披麻宗修士無事可做,而身死道消於此地古戰場的蒲禳,則選擇去往另外一處戰場,就當是與那位一直放不下的心上人,無聲道別了。既然自己注定無法與他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又何苦拖累他成不得一位人間佛?喜歡一人,不該如此。

    寶瓶洲風雪廟劍仙魏晉,曾跨洲問劍北俱蘆洲天君謝實。

    此次亦是與天君謝實同行,兩人皆可算歸鄉之行。

    浮萍劍湖酈采,與大弟子榮暢,在動身之前,她與陳李、高幼清兩位嫡傳弟子說,說自己要去老龍城那邊瞧一瞧。

    在你們的家鄉,師父的異鄉,都殺了不少妖族畜生,沒理由在浩然天下這家鄉,不再打殺一些妖族畜生。

    豈不是讓好友李妤看笑話,以後還怎麽在你們倆孩子麵前擺師父架子?

    隻是酈采還有一個理由,沒好意思與晚輩弟子多說。

    在那邊,就是寶瓶洲的最南端了,不用與北俱蘆洲隔著一個洲,所以可以離著某個負心漢近一些。

    在返鄉的酈采,不斷聽聞桐葉洲形勢之後,如解心結。

    那個沒良心的男人,辜負了自己,事實上還辜負了許多癡情女子的一片真心,可到底他沒有辜負一個大老爺們的該有擔當。

    這樣的薑尚真,值得酈采去傷心,去喜歡。

    在他們聯袂南下跨海之時,無論是不是劍修,人人少有慷慨赴死或是意氣風發的神色。

    心境平靜。

    因為就好像是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尋常事。

    我北俱蘆洲修士,自家關起門來,不管如何打生打死,勾心鬥角,飛劍、修士、武夫,動輒以飛劍術法拳腳相向自家人。

    可大勢一來,少了哪個洲修士都可以,唯獨不能少我北俱蘆洲!

    人南下,更是俠氣南下。

    ————

    劉十六,在灰塵藥鋪先與米裕喝過了酒,隻是本該北去的米裕,卻說再晚些回落魄山。

    劉十六就與這位劍仙多喝了一壺酒。

    這天範家供奉的桂夫人,突然來到了灰塵藥鋪。

    劉十六說道:“你會這麽做,我比較意外。”

    劉十六也好,天下最正統的“月宮種”桂夫人也罷,準確說來,都可算是遠古餘孽了。

    後世書上喜好說那光怪陸離的神仙誌異事,說那遙遙海上有古仙,滄海桑田,輒下一籌,已滿十間屋。

    事實上,對他們兩位而言,真不算什麽奇人怪事。

    他們,或者說“它們”,都曾在天上俯瞰大地,親眼看那人族出現,看那人族登山,最後看那人族登天。

    寶瓶洲中部。

    一條大瀆,夜色中風平浪靜。

    一條小船,有一個孩子在吃力撐蒿。

    卻有一位憊懶的白衣少年,躺在船頭,雪白大袖垂入水。

    水光月光,白袖愈白。

    少年閉眼,大聲吟唱道:“春水載船船載人,船行春水同在天。”

    少年猛然坐起身,苦兮兮埋怨道:“天不惜地不憐我這歌者苦。”

    崔東山雙手各出一根手指,使勁揉著眼角,想要悲憤落淚才襯景。

    隻是沒等他擠出眼淚,就看到了結伴而行的兩位,一個來自北俱蘆洲骸骨灘,一位就來自更遠的地方了。

    京觀城高承。

    崔東山來到那個撐蒿的孩子身後,一拍後腦勺,“愣著做什麽,掉頭掉頭,快去喊大哥,這位可是你親大哥!”

    岸上,高承終於知道為何自己這些年來,明明鬼蜮穀京觀城無內患外憂,卻一直心神不寧。

    至於那個從一洲東南青鸞國雲遊至此的雞湯老和尚。

    身穿一件破舊袈裟,老僧行走在水畔。

    霧氣凝雲,雲氣結成袈裟衣。

    月光映水,水光返照菩提心。

    高老弟使勁撐蒿,崔東山伸手使勁劃水,一起去往岸邊。

    高承看到這一幕後,隻覺得不該來見此人。實在太惡心人了。

    夜幕中,已經落入蠻荒天下之手的扶搖洲天幕。

    這就意味著鎮守此洲天幕的文廟陪祀聖人,沒了。

    白也與老秀才一起懸空而立。

    如仙人身在天上星河。

    老秀才一臉為難道:“白兄,真要如此作為?蠻荒天下這次可沒有王座大妖跑來招惹你了。”

    白也都懶得說話。

    老秀才笑嗬嗬道:“不愧是白也,不愧是要我曾經苦苦求詩又求字的白也!你是最知道的,我可不是什麽死皮賴臉的人,就為你破例了!”

    白也更不想言語了。

    這位浩然天下最得意的劍客,最著名的詩仙,俯瞰人間那支離破碎的舊山河。

    我白也不做什麽,任你是文廟副教主、學宮大祭酒在我家門口,苦口婆心與我說聖賢道理,亦是無用。

    我白也要做什麽,任你是什麽中土文廟,王座大妖,要來攔阻,那就請你們試試看?

    老秀才閉上眼睛,好似在豎耳聆聽一洲聲音,雲卷雲舒,花開花落,老者喘氣,稚子哭啼……

    白也以拇指輕輕抵住腰間那把仙劍的劍柄,靜待老秀才的那個答案,得到了答案,他這位失意人,便要出劍一洲。

    老秀才喃喃道:“太平歲月,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那也是太平世道啊。”

    如今這扶搖洲一洲大地,是那死也無人埋。

    佛家說這個世界,是那婆娑世界,是為“堪忍”。意思說我們的世道,有那百般不足的。

    可哪怕事實真如此,猶有那人間處處,春雨杏花急急落,車馬春山慢慢行啊。

    山下沒有半點術法神通的讀書人,喝了酒上了頭,就敢說挽大江入杯,澆我胸臆。

    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還照讀書窗。女子獨留在家鄉,便會秋波流轉,祈願說那願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強者拔刃,劍光所去,不但向那強者,更向傾塌大勢!

    老秀才大袖鼓蕩,雙手使勁一揮,星光點點,

    白也隨之推劍出鞘,並未真正拔劍,卻有千萬道劍光,墜落一洲山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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