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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夢裏求真,仙人喂拳(4/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1856更新時間:2022-01-28 01:34:19

    而崔瀺明擺著要比飛升境霜降道行更深,也就是說,每個陳平安知道的真相,一個起念,“薑尚真”就跟著知道了。

    所以此夢之真假,近乎無解。

    薑尚真沒現身之前,桐葉洲和鎮妖樓的天然壓勝,已經讓陳平安心安幾分,此時此刻反而又恍惚幾分。因為才記起,一切感受,甚至連魂魄震動,氣機漣漪,落在擅長洞察人心、剖析神識的崔瀺手上,同樣可能是某種虛妄,某種趨於真相的假象。這讓陳平安煩躁幾分,忍不住灌了一大口酒,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該認了什麽師兄弟,若是撇清關係,一個隱官,一個大驪國師,崔瀺大概就不會如此……“護道”了吧?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書簡湖問心局還記憶猶新,曆曆在目,現在倒好,崔瀺又來了一場更心狠手辣的?圖什麽啊,憑什麽啊,有崔瀺你這麽當師兄的嗎?難不成真要自己直奔中土神洲文廟,見先生,見禮聖,見至聖先師才能解夢,勘驗真假?

    可若是第四夢,為何崔瀺偏偏讓自己如此質疑?或者說這也在崔瀺算計之中嗎?

    陳平安自打記事起,就從沒這麽迷糊過。沒讀書,不識字,卻也從未活得渾渾噩噩,學了拳,讀了書,多次遠遊,更是咬牙認定幾個道理,所以即便走得跌跌撞撞,不那麽順遂,終究身外世事再風雨飄搖,可心裏邊始終踏實,現如今,好像所有堅信不疑的道理,書上抄來的,自己想到的,還有飛劍、拳法、符籙,眾多本命物和人身小天地,都變成了一座緩緩離地的空中閣樓,就像先前在渡船遇到的海市蜃樓,興許在千百年前,是真的,千真萬確,但是當陳平安和渡船乘客眼中所見,就是假的,因為眾人已經身在那條光陰長河的下遊某處渡口了。

    薑尚真奇了怪哉,問道:“陳平安,到底怎麽回事?好像……連我都信不過?”

    陳平安無奈道:“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現在處境比較尷尬,怕就怕一葉障目,視線所及,皆是有人刻意為之。”

    在薑尚真這邊,陳平安還是願意將其視為薑尚真,就像不管是不是夢境,聽聞太平山有此遭遇,陳平安二話不說就趕來了。

    薑尚真更無奈,“難不成遇到了白帝城城主,你在與鄭居中問道?沒道理啊,這家夥這些年在扶搖洲那邊,很風生水起。硬是將一洲兩軍帳的妖族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整個扶搖洲的妖族都被他一人策反了大半,何況鄭居中沒道理跟你死磕吧。說真的,你惹上誰,不管是不是飛升境,我都可以出把力,唯獨攤上了鄭居中,實在有心無力。”

    能讓薑尚真打心底不敢去招惹的山上修士,不多。白帝城鄭居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名次極其靠前。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鄭居中。”

    薑尚真思量片刻,沉聲道:“陳平安,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心定片刻,盡量拘押所有念頭為一,然後我寫些舊事在紙上,到時候一看,便知我之真假。不過事先說好,我如今境界不在巔峰,一個韓玉樹不算什麽,來兩個韓玉樹,就夠你我吃上一壺罰酒了。”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沒有意義。”

    薑尚真歎了口氣,“看來麻煩確實不小。”

    陳平安還是搖頭,“也不全是麻煩,就隻是心裏空落落的,總也無法腳踏實地,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陳平安是在害怕,害怕年少時,那種竭盡全力都是注定徒勞無功的那種感覺。

    在練拳之後,尤其是成為劍修之後,陳平安本來以為這種讓人溺水窒息的可怕感覺,已經與自己愈行愈遠,甚至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之麵對麵。

    薑尚真閉上眼睛,沉思片刻,伸出並攏雙指,輕輕旋轉,台階外不遠處,靈氣凝聚,浮現一物,如磨盤,約莫井口大小,靜止懸停。

    薑尚真再手指隨意扭轉,便多出一個身形模糊的人,身高不過寸餘高度,好像擺出一個拳架,要與那磨盤問拳。

    薑尚真又以雙指凝出一個個磨盤,最終變成一個由千百個磨盤重疊而成的圓球,最終雙指輕輕一劃,其中多出了一位同樣寸餘高度的小人兒。

    薑尚真打了個響指,第一個磨盤開始轉動,緩緩移動,碾壓那位純粹武夫,後者便以雙拳問大道。

    另外一處,身處天地大磨盤當中的練氣士,竟是隨之而動,與那無數條縱橫絲線組成的小天地,一同旋轉。

    薑尚真緩緩道:“以純粹武夫眼光看待世界,與以修道之人眼光看待天地,是不一樣的。陳平安,你雖然重建了長生橋後,修行修心無懈怠,但是在我看來,你越是將自己視為‘純粹’武夫,你就越無法將自己視為一個純粹的入山修道之人,因為你好像從來就沒有奢望過證道長生,對此也從未當做一件必須要做成的事情?不但如此,你反而一直在有意無意逆流而上。明白了這個心境,此種道理,回頭再看,真真假假,重要嗎?夢也好,醒也好,當真會讓你心無所依嗎?大夢一場就大夢一場,怕個什麽?”

    陳平安仔細聽著薑尚真的每一個字,同時凝神盯著那兩處景象,許久過後,如釋重負,點頭道:“懂了。”

    薑尚真抬起手,握拳,拇指翹起,指了指兩人身後的太平山,笑道:“忘了這裏是哪裏?”

    薑尚真,是在說一句話,太平山修真我。

    陳平安伸手握住薑尚真的手臂,神采奕奕,大笑道:“冤枉周肥兄了,薑尚真不是個廢物!”

    薑尚真笑臉尷尬,“我謝謝你啊。”

    一個是陳大山主的好話實在不好聽,再一個是那位絳樹姐姐總算曉得自己是誰了,瞧她那雙秋水長眸瞪的,都快把眉毛給擠到後腦勺去了,他娘的看見了你家薑哥哥,至於這麽開心嗎?

    “韓玉樹估計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好手段,多半祭出發釵,本身就是一種傳信。不然那封密信,不至於那麽簡明扼要,連薑老宗主都不提。”

    陳平安取出一壺酒,遞給薑尚真,斜眼看那韓絳樹,說道:“你身為供奉,好歹拿出點擔當來。對付女子,你是行家裏手,我不行,萬萬不行。”

    薑尚真接過了酒水,嘴上這才哀怨道:“不好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傷和氣,韓玉樹可是一位極其老資曆的仙人境高人,我要隻是你家的供奉,單槍匹馬的,打也就打了,反正打他一個真半死,我就跟著假裝半死跑路。可你剛剛泄露了我的底細,跑得了一個薑尚真,跑不了神篆峰祖師堂啊……所以不能白打這場架,得兩壺酒,再讓我當那首席供奉!”

    陳平安又丟給薑尚真一壺酒,笑道:“有什麽不好的,不打不相識。既然韓玉樹認識你,就坐這裏喝你的酒。”

    原來是韓絳樹交給薑尚真,至於韓玉樹,則讓他自己來“不打不相識”。

    言語落定,陳平安站起身,原本從袖中滑出一對曹子匕首,但是不知為何,陳平安改變了主意,好像放棄了“曹沫”身份。

    收起匕首入袖,再輕輕卷起雙袖,陳平安伸了一個懶腰,人身小天地的山河千萬裏,如有一串春雷炸響,辭舊迎新,天地迎春。

    心湖之中。

    泛起漣漪,就像一封書信。

    果然如崔瀺所說,陳平安的腦子不夠好,所以又燈下黑了。

    直到到了太平山,見到了薑尚真,才能“解夢”。

    那封信,在陳平安心湖浮現片刻,就漸漸消逝。

    與此同時,心境中的日月齊天,好像多出了許多幅光陰畫卷,但是陳平安竟然無法打開,甚至無法觸及。

    可那封信,陳平安相隔多年才打開。

    “不單那個被鎖在閣樓讀書的我,不單是泥瓶巷孤苦伶仃的你,其實所有的孩子,在成長路上,都在使勁瞪大眼睛,看著外邊的陌生世界,也許會逐漸熟悉,也許會永遠陌生。

    陳平安,你看太久了,又看得太仔細,所以難免會心累而不自知。不妨回想一下,你這輩子至此,酣睡有幾年,美夢有幾回?是該看看自己了,讓自己過得輕鬆些。光是認得自己本心,哪裏夠,天底下的好道理,若是隻讓人如稚童背著個大籮筐,上山采藥,怎麽行?讓我輩讀書人,孜孜不倦追尋一生的聖賢道理和世間美好,豈會隻是讓人深感疲憊之物?

    陳平安,你還年輕,這輩子要當幾回狂士,而且一定要趁早。要趁著年輕,與這方天地,說幾句狂言,撂幾句狠話,做幾件不要再去刻意遮掩的壯舉,而且說話做事,出拳出劍的時候,要高高揚起腦袋,要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治學,要學齊靜春,出手,要學左右。

    要堅持善待這個世界,也要學會善待自己。要讓身後跟隨你的孩子,不但學會待人以善,與這個世界融洽相處,還要讓他們真真切切懂得一個道理,當個好人,除了自己心安,還會有真真切切的好報。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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