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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兵解正陽山(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50688更新時間:2022-01-28 01:35:15

    那個不知身份的無境之人,點頭笑道:“規矩之內,理所應當。”

    正陽山茱萸峰的那個“田婉”,曾經飛劍傳信給自家先生一封,“白裳一,鄒子九。”

    總之崔東山有十成十的把握,必然有其中一人,正躲在暗處,伺機而動。

    而其實當時陳平安就已經身在趕赴仿白玉京的途中。

    陳平安此刻站在這處視野開闊的劍頂,轉頭瞥見對雪峰那邊的劍光去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如果隻是單純翻閱關於正陽山的諜報,他絕對不會對元白身邊那個名叫“流彩”的婢女,有太多猜想。

    可一旦涉及到茱萸峰田婉,尤其是陳平安心中一直提防的某個萬一,陳平安就絕對不敢掉以輕心了。

    直到這一刻,那個真身並未在寶瓶洲的“鄒子”遠去,陳平安終於可以真正鬆口氣,沒來由想起兩個佛家說法,草寇大敗,賊過挽弓。

    好了,這場問劍正陽山,終於再無後顧之憂。

    至於什麽白裳,隻要敢來寶瓶洲陰險遞劍,就別走了,去落魄山做客好了。

    不過相信以白裳的性情,就算偷摸跨洲遠遊,也已經意識到仿白玉京那邊的動靜,注定隻會悄然返鄉,不過更大可能,這位野心勃勃的北方劍仙,還是隻會選擇袖手旁觀,遠遠看戲。

    一位花木坊女官,急匆匆快步向前,壯起膽子伸手攔在門口,小心翼翼勸阻道:“這位劍仙,劍頂祖師堂是我們頭等禁地,去不得!擅自闖入,是要惹天大麻煩的。”

    陳平安笑道:“不會有什麽麻煩,我與你們那位搬山老祖是老朋友了,我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很大程度上,都是拜他所賜。你要是不放心,就飛劍傳信竹皇,我剛好有點事情,要跟他好好聊一下,停劍閣那邊人多嘴雜,不合適談正事,就有勞姑娘傳信了,我就先去挑我把椅子了,對了,我叫陳平安,來自落魄山,再就是提醒你們宗主,讓他最好獨自一人,來這劍頂。”

    在那位女官猶豫不決之際,不曾想那位青衫背劍的男子,身形一閃而逝,就已經跨過門檻,走在了祖師堂裏邊,而她那條胳膊就懸在空中,她收起手,急得滿臉漲紅,差點淚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鬧出這麽大的紕漏,事後回了瓊枝峰,還不得被祖師罵死啊,她一跺腳,隻得轉過身去,趕緊飛劍密信宗主竹皇,說有個不懂規矩的客人,自稱是陳平安,來自落魄山,竟然先行闖入祖師堂了,好像已經開始挑選屬於他的那把椅子落座,此人還大言不慚,說宗主最好是一人來祖師堂談事……

    陳平安一手負後,一手拎劍,確實在那邊挑選椅子,一直走到主位那把屬於宗主竹皇的椅子,因為今天是那位搬山大聖的慶典,所以一線峰這邊,專門將護山供奉那把本就極為靠前的座椅,破例放在了與竹皇並排的首位。

    於是陳平安就坐在了這張椅子上,望向大門那邊,手持長劍拄地,輕輕拿起放下,安安靜靜等著竹皇的露麵待客。

    那個花木坊女官,根本不敢逾越祖師堂規矩,擅自走入其中,她隻能站在門口那邊,然後當她瞧見祖師堂裏邊的場景,霎時間臉色慘白,這個看著和和氣氣的不速之客,到底怎麽回事啊,不要命了嗎?

    陳平安將兩排座椅一一看去,都知道各自是屬於誰的位置,一線峰祖師堂,雖說以前沒來過,可是完全不陌生。

    滿月峰夏遠翠,秋令山的陶財神爺,的晏掌律,撥雲峰那位曾經與酈采一起出劍的老劍仙,翩躚峰女子劍仙,瓊枝峰祖師冷綺,茱萸峰田婉,李摶景轉世的吳提京,被阮師傅看不上眼的雨腳峰庾檁,身邊藏著小半個“劍修劉材”的對雪峰元白……

    確實是個劍仙如雲的好地方。

    如果隻是一座正陽山,沒什麽。

    可加上大驪朝廷,田婉,有田婉,就會有個圖謀極大的白裳,有鄒子,就更會有劉材。

    比如隻說那個劉材,在陳平安看似最意氣風發之際,突然冒出一個籍籍無名的正陽山子弟,橫空出世,攔在路上。

    選擇以劍修換劍修的代價,最終讓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變成再不是劍修。

    對於數座天下的複雜形勢而言,這可能是一個極有意思的情況,會是一個極其意外的變數。

    可是對於落魄山的年輕山主來說,卻是一個根本無法想象“將來”的慘淡結局。

    而這件事,鄒子就像是等於早早與陳平安打過招呼,通過數座天下年輕十人的那份名單,並且有意無意泄露了劉材的那兩把本命飛劍。

    說不定這份榜單,正是出自鄒子的幕後手筆。

    有朝一日,劍修問劍劍修,堂堂正正,一場捉對廝殺。

    而且還事先提醒過你這位年輕隱官,並且讓你陳平安提早準備多年,來應對這場對手名字、本命飛劍都明明白白告訴你的問劍。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隻是暫時沒了燃眉之急,可這場隻會是鄒子來決定時間地點的問劍,是注定避不開,逃不掉的。

    其實陳平安不管怎麽打破腦袋去想個為什麽,都始終想不明白鄒子為何要如此針對自己。

    無所謂了。

    人生路上,哪怕不知道許多的為什麽,不也還是該如何就如何。

    來了。

    正陽山,宗主竹皇。

    果然隻是單獨一人。

    陳平安笑著沒有起身。

    竹皇以劍氣隔絕出一方小天地,站在門口那邊,他第一時間就瞥見了對方手中那把背劍峰古劍,這位玉璞境劍仙的山主眯起眼,與那位年輕山主沉聲問道:“陳平安,想要做什麽?”

    那人依舊在以劍鞘底端,輕輕敲擊地麵,微笑道:“討杯茶喝,再談正事?”

    竹皇攥住袖中一枚世代相傳的白玉符籙,冷笑道:“哦?你配嗎?”

    下一刻,一線峰劍頂所有劍氣,瞬間聚攏,凝為一個雲遮霧繞的高大身形,就站在宗主竹皇身邊。

    那一襲青衫依舊老神在在,無奈笑道:“這還沒談,就談崩了?”

    竹皇隻見那人張開手,手中那把正陽山開山祖師的佩劍,拄地靜止,然後那個家夥抬起手,抖了抖袖子,從中滾落出一顆頭顱,腳尖再一撥,將那位植林叟的腦袋,踹向大門口,撞在門檻上,“竹皇,你就不想想,為何我能在你們地盤上,都宰掉了個九境武夫,結果還得跑來一線峰,主動打招呼,你才知道此事?”

    竹皇神色陰晴不定。

    他身邊那位仙人境,其實隨時都可以朝那個年輕人出劍。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朝向竹皇那把座椅,笑嗬嗬道:“你來都來了,我又能逃到哪裏去,不如坐下聊?”

    竹皇沒有挪步,隻是問道:“那個劉羨陽,是否已經玉璞境?”

    陳平安懶得聊這個,你他娘的不會自己猜去啊,隻是隨手將門口那顆頭顱打碎,然後準備起身,笑道:“給你機會好好聊,偏不好好聊是吧?那等會兒就連劉羨陽和我在內,所有前來一線峰觀禮的貴客們,就在祖師堂遺址上邊,大家一起曬太陽好了。”

    竹皇笑了起來,一步跨過門檻,身後那位仙人卻留在祖師堂之外,邊走邊說道:“陳山主,記得小心說話,聊岔了,沾親帶故,可是會死很多人的。”

    陳平安微笑道:“已經被你嚇了個半死。”

    竹皇剛走到一半,他就瞬間祭出一把本命飛劍,與背後門口那位仙人,各自出劍,強行破開一座極其詭異的劍陣。

    但是下一刻,好像那個陳平安隻是抖摟一手劍術,就再無多餘動作。

    不過在再無半點劍氣交錯的一線峰劍頂,出現了一幅好似山水畫卷的絕美風景。

    就像一座山頭,花開次第,然後有那數百道傳信飛劍,拖曳出一條條劍光流螢,向四麵八方分散開去,劍光風馳電掣,去往諸峰山頭,最終懸停在一位位觀禮客人身邊。

    與此同時,陳平安已經雙手握住那把背劍峰古劍的首尾兩端,笑道:“別著急打架啊,這可是你們正陽山開山兩千六百年,最重要的一件傳承信物,一個不小心被我擰斷了,到時候怪誰?”

    竹皇沒有收起那把本命飛劍,但是那個說話做事都好像腦子有病的年輕山主,又做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竟是直接將那把長劍拋還給了竹皇,然後再次伸手笑道:“坐。”

    竹皇甚至沒有接住那把祖師遺物的鎮山之寶,隻是讓門口那位仙人代勞了。

    當他落座時,心情古怪至極,在自家祖師堂,誰是主人,誰是客人?

    然後那個家夥的開口第一句話,就讓竹皇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笑話。

    “竹皇,不如你先將袁真頁從你家山水譜牒上除名?然後我再辛苦一點,親手幫你清理門戶好了,你覺得可不可行?”

    竹皇心中震怒不已,以至於猛然站起身,咬牙切齒道:“陳平安,你覺得呢?!”

    隻見那人氣定神閑,笑著點頭道:“我覺得可行。”

    ————

    一線峰台階上,劉羨陽剛剛收起一輪明月在袖中,晃了晃袖子,滿載而歸,不虛此行,回頭好送給餘姑娘,蚊子腿也是肉嘛。

    而在那處玄之又玄的古戰場,女子鬼物問道:“你在明處,還有個落魄山的陳平安,躲在暗處,對不對?”

    劉羨陽笑著不說話。我跟你又不熟,沒必要掏心掏肺。

    她驀然臉龐扭曲,布滿猙獰神色,卻是怒其不爭的眼神,怒道:“你們如此潦草問劍,意義何在?!”

    劉羨陽被她問得有些懵。

    就像一個惡貫滿盈的凶寇,臨死之前,突然問那行俠仗義的大俠,打死我就夠了嗎?

    就算不夠,我也不能打死你兩次啊。

    司徒文英好像瘋了一般,開始說瘋話,“除了我,你們此次問劍,還能殺掉誰?竹皇,夏遠翠,陶煙波,晏礎,這些個老王八蛋,最後到底有幾人會被打斷大道根本?正陽山當真會傷筋動骨嗎?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正陽山這幫老不死的,最擅長之事,就是隱忍不發,就是這麽一年一年,熬死了風雷園李摶景,熬出了一個宗字頭,如今連下宗都快有了!”

    隻是她很快頹然。

    事實上,兩個年輕劍修,好像都還沒到五十歲,能夠如此問劍正陽山,已經很不容易了,堪稱壯舉。

    雖有遺憾,大快人心。

    上梁不正下梁歪,祖師,傳道人,親傳,再傳,正陽山隻會永遠是正陽山。

    道貌岸然,知道內幕的外人,就隻是知道了。至多是像那風雪廟大鯢溝秦老祖那般,言語惡心正陽山幾句。

    可惜世間再無李摶景。

    這個既有劍修肝腸如雪、但是藏汙納垢更多的正陽山,開山兩千六百年,永遠都是陰謀詭計占據主位,就像這些“劍術”,才是真正卻無形的祖師堂頭把交椅。

    而且撥雲峰、翩躚峰這樣門風極正的山頭,以前祖師堂議事,哪次不是一個個先行離場?隨著正陽山的蒸蒸日上,注定隻會越來越淪為傀儡角色,這些真正的純粹劍修,他們每一次問心無愧的出劍,都藏著祖師堂極其功利的謀劃,所有劍修不惜命的遞劍,一場場在山外,看似慷慨激昂的舍生忘死,其實都是祖師堂裏邊的買賣和算計。最後得利最多的,反而是那些不用出劍的劍修。

    所有曾經上山之時,都還朝氣勃勃的少年少女,可能最終都會變成下一個陶煙波,晏礎,冷綺,倪月蓉。

    劉羨陽神色尷尬。

    主要是這位前輩女修,好像比他這個尋仇的外人,更像是正陽山的生死大敵,他有些不適應。

    司徒文英開始身形消散,魂魄飄搖,化作縷縷青煙,但是她渾然不覺,或者說全然不在意,隻是說道:““就算你們今天真的拆了一線峰祖師堂,其實你們還是沒有成功,甚至會幫倒忙。曾經李摶景,一人力壓正陽山三百來年,其實反過來說,正是這個李摶景,就像一塊最好的磨劍石,造就出了今天正陽山的宗門底蘊,讓群峰劍修,同仇敵愾。你們不知道這些,所以你們隻是看著出劍淩厲,是劍仙風采,又很不是劍仙。”

    司徒文英慘然一笑,“因為你們的問劍,隻會與李摶景是一樣的結果。你和那個陳平安,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劉羨陽老老實實搖頭,“我從不想這些。畢竟我的仇家,隻有那個差點一拳打死我的老畜生。我這次登山,就是來砍他的。至於正陽山諸峰風氣如何,我可管不著。上梁不正下梁歪,偷雞摸狗,男盜女娼,是你們自家事,我又不是你們家的老祖宗,犯不著憂心家風門風。”

    不過劉羨陽有句話沒說出口。

    不過你放心,有人肯定會想,那家夥都好心好意幫你們重新編纂祖譜了。

    她心死如灰,放聲大笑道:“正陽山該死之人,我肯定是其中之一,但是沒有聽到更多長劍斷折聲,我實在心有不甘!”

    司徒文英這輩子最傷心處,不是李摶景喜歡師姐,不喜歡更早相逢的自己,而是竹皇當年居心叵測,私底下故意告訴剛剛躋身元嬰境的她,那個李摶景,其實最早喜歡之人,是你,但是你的師姐,是夏師伯心中欽定的峰主人選,更有可能,她將來還會入主祖師堂,李摶景是權衡利弊之後,才改變了心意。

    等到後來司徒文英察覺到不對,淪為鬼物之後,找到當時已經順利當上山主的竹皇,結果後者笑著與她說了句,你癡情於李摶景,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之人,是怎樣一個人,你也配讓那個李摶景喜歡,竟然還有臉來找我興師問罪?

    司徒文英笑了笑。

    好像她這一生,總是這般不稱心,所留戀之人事,都與美好無關。

    忽然春天,驀然夏天,突然秋天,已然冬天。

    然後就再無來年的春暖花開了。

    也曾少女情動,怕被郎道,奴麵不如花麵好。

    她在這一刻,淚流滿麵,但是終於了無牽掛,就又有些可有可無的開心,細細碎碎,拚湊不起來,可到底是一份久違的輕鬆。

    劉羨陽本想問她,要不要幹脆換個地方修行,劍哪裏練不得,樹挪死人挪活。

    隻是再一想,劉羨陽就將這些話咽回肚子,她之前也沒說錯,她是個該死之人。再者她還是個一心想死之人。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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