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九百二十六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824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6:35

    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陽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

    此拳太過古怪,既然無法力敵,同時注定避無可避,青同就隻好選擇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來保護體魄的甲胄。

    顯而易見,青同不覺得自己半個神到的武夫體魄,不依仗外物,當真能夠完整接下這一拳。

    一拳過後,白發老者身上那件寶甲如鏡麵崩碎開來,如無數道流星激射而出。

    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開始墜地,卻不是一條直線,隻因為這座天地,就像一個稚童隨意攥起的褶皺紙團,在此間,光陰長河的流逝方向,已經超出世俗的認知,所謂的方向都是虛妄,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疊的。以至於許多看似相鄰的地界,咫尺之間卻有千裏之遙,許多看上去隔著百千裏的距離,反而隻是毫厘之差、一步之隔。

    這就使得白發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內的一顆琉璃珠,搖晃不已,四處亂竄。

    一般情況下,這麽一位止境的純粹武夫坐鎮這種天地,置身其中、與之對敵的練氣士,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等到魁梧老者終於停下身形,竭力穩住體內山河震動的紊亂氣象,低頭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將那些支離破碎的寶甲悉數剝落,再一招手,聚攏天地間其餘那些散亂的破碎甲片,最終連同身邊碎片,恢複成一顆黯淡無光的兵家甲丸,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將這具遠古神甲,修繕到可以披掛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複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

    隻是不得不承認陳平安這一拳,有點重。

    青同抬起手,抹掉滿臉血汙,抖了抖手腕,將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間,好奇問道:“拳從何來?”

    絕不相信是陳平安自創的拳法。

    陳平安攤開雙手,身後遠處,之前被摘下的兩把長刀,如獲敕令,隻因為青同尚未隱藏小天地道法軌跡的緣故,斬勘的軌跡路線,就與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彎八拐,倏忽不定,行刑卻是筆直一線,完全無視天地禁製,直接返回陳平安手中。

    一襲鮮紅法袍,雙手持刀,狹刀微微晃動,兩種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軌跡。

    白發老者見那家夥好像扯了扯嘴角,譏諷之意,十分明顯。

    止境武夫是真,純粹武夫是假。

    真就隻是個一點點熬出來的武夫止境,隻能靠著悠久歲月的打磨體魄。

    陳平安這一拳過後,剛好兩刻鍾結束,一炷香已經燃燒殆盡。

    遠處,小陌轉頭望向身邊的青同陰神,笑著打趣道:“青同道友,你還是有點家底的。”

    活得久,有一點好,就是見識廣,因為本身就是老黃曆前邊幾頁的遠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閱那些吃灰萬年的秘檔,就可以輕鬆知曉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披掛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腳,來曆相當不俗,品秩不亞於作為上古斬龍台行刑之物的狹刀斬勘。

    少年姿容的青同陰神,臉上泛起一陣苦笑。

    這件寶甲,可是壓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廟借給鎮妖樓的,如今青同算是憑借一份功勞,將其收入囊中。

    隻可惜縫補多年,隻因為青同不擅煉造,始終進展緩慢,結果今天這麽一場狗屁倒灶的問拳,又被打回原形了。

    遠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為原型,曾經出現三件被視為次一等真跡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靈之一的鑄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許可後,采擷日精,再以火神作為行宮之一的熒惑,作為熔爐,用光陰長河作為淬煉之水,耗時頗久,精心鍛煉、仿造而成。

    小陌在飛升城酒鋪那邊見到的代掌櫃,鄭大風前身,披掛的那件銀色鎧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

    隻可惜在那場道人與神靈皆隕落無數的登天一役中,不願讓出道路的看門神將“鄭大風”,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最終被某位存在,一劍釘死在大門上,大霜寶甲就此破碎,遺落人間。

    如那人間第一位道士的簪子,是一樣的下場。

    後來兵家初祖便根據這三副甲胄,大道演化,衍生出了後世的那三種兵家甲丸,打造出又次一等的一批“贗品”,正是後世經緯甲、金烏甲和神人承露甲的開山之作,是三種兵家寶甲的老祖宗。“祖宗”經緯甲有兩副,分別以經線、緯線鑄造而成,練氣士穿戴在身,前者如同獲得類似佛門一座無量世界的神通庇護,就算是與誰並肩而立,就站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可無論是飛劍還是術法,都像是無頭蒼蠅,徒勞無功尋找一個“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敵人。

    後者品秩稍稍遜色,卻同樣無比玄妙,練氣士能夠將自身道行的一滴滴靈氣積攢起來,澆灌其中,哪怕一滴滴靈氣,多如恒河之沙,依舊無法填補那座無底洞,那麽這件寶甲的堅韌程度,自然超乎常人想象。

    而天底下的練氣士,原本人身天地的靈氣積蓄,不同境界,都存在著某個瓶頸,如同一座福地躋身了上等品秩後,總有一天,天地靈氣就會滿溢而出。

    可想而知,如果有一位修道之士,僥幸將此寶甲得手千年甚至是萬年之久,哪怕不是十四境大修士,隻是一位飛升境,隻需身上披掛這副寶甲,恐怕站著不動,都可以任由一位飛升境劍修砍上半天了。

    小陌恰好知道那件“緯甲”的下落,跟自己一樣,這件寶甲的主人,在蠻荒天下隱蔽之地沉睡萬年。

    問題在於這個老家夥,還是個女修,而且同樣是一位劍修,並且萬年之前她就以殺力巨大著稱於世。

    小陌微笑道:“青同,我很好奇,是誰給你的底氣和膽子,能夠讓你如此目中無人。”

    照理說,青同在浩然天下修道萬年,都不用像自己這樣,講究一個來者是客的入鄉隨俗,一些個人情世故,山上的規矩忌諱,應該很熟稔才對。

    小陌麵無表情,緩緩道:“我家公子,作為劍氣長城避暑行宮的最後一任主人,陳清都欽點的末代隱官,功勞大小,你們這些浩然山巔修士,其實心知肚明,哪怕隻說苦勞,能夠孑然一身,守住半座城頭。何況公子還是那場托月山一役的領銜者。隻說隨行之劍修,無論是齊廷濟,刑官豪素,陸芝,還是白玉京三掌教陸沉,若是他們來此遊曆,你敢不見?你能不見?”

    “即便撇開隱官這層身份不說,公子還是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是文聖老先生的學生,是崔瀺,左右,劉十六,齊靜春他們的小師弟。”

    “公子還是落魄山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如今更是要創建下宗,隻等立春慶典過後,公子就會成為未來仙都山修士眼中的一位上宗祖師。別人不清楚內幕,以你青同的感知,不會不知道那將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劍道宗門,是你們桐葉洲自從當年一洲中部的那個碧桐劍宗覆滅後,數千年未有的一座劍道宗門,故而此舉會為桐葉洲別開生麵,為原本死水一潭的山河氣運,額外增添生氣,公子與其學生崔東山,就是這股源頭活水的水渠開鑿之人。”

    此外,公子還是某位道人在這一世的修行領路人,雙方將是一同登山的同道中人。

    此人如今名叫年景,字仙尉。

    公子還是五彩天下第一人寧姚的道侶。

    隻是這兩件可大可小的私事,小陌都沒有放在台麵上說。

    如果說你青同是個不諳世事的愣頭青,對於公子的這些身份,一點都不在意,那麽文聖當初合道三洲之地,以自身大道折損作為代價,拚命護住三洲山河不至於徹底崩碎,其中就有桐葉洲。

    何況如果不是寶瓶洲的崔瀺,與師弟齊靜春,再與重返浩然的劉十六,三位文聖一脈的嫡傳弟子,先後出手,與文海周密在私底下,就在這桐葉洲,有過一場暗流湧動的交手。

    那麽這棟鎮妖樓的存亡,恐怕都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與之大道戚戚相關的青同,就算背叛文廟,投靠文海周密,至少需要斬斷青同與一座雄鎮樓的緊密牽連,周密就算真的手段通天,能夠幫你斷絕這種關係,你青同估計至少要跌上一兩境,苟延殘喘,那麽等到兩座天下形勢顛倒,袁首、緋妃之流的舊王座大妖,還能逃回蠻荒天下,與桐葉洲有大道牽引的青同,除非被周密帶著一同登天,否則下場,隻能是與那被拘押在老君爐地界的大妖仰止一樣,淪為儒家文廟的階下囚。何況以至聖先師的脾氣,青同要是膽敢如此作為,就算周密願意死保青同一同登天離去,恐怕也隻會被半道打落人間。

    此外陳平安的師兄左右,也曾在桐葉洲,以劍氣長城一員的劍修身份,親自庇護一座通往嶄新天下的大門通道,幫助桐葉洲保存了一份元氣,等到下次開門,那些浩浩蕩蕩逃難到在五彩天下的眾多流民,不管他們是否願意返回家鄉,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反哺桐葉洲的氣運。

    所以說文聖一脈,無論是當先生的老秀才,當陳平安師兄的四位,還是陳平安本人,於桐葉洲,於這座鎮妖樓,於一棵梧桐樹,都是有恩之人。

    陳平安和仙都山在桐葉洲,要為大地山河縫補地缺一事,對青同來說,就是一種躺著享福的天大好事。

    這份大道裨益,注定是一筆源源不斷的入賬,比那一本萬利的收租公、地主婆更加輕鬆愜意。

    陳平安選擇將下宗選址桐葉洲,尤其是青萍劍宗還是一座劍道宗門,這就意味著,與劍氣長城隱官身上牽連的某些劍道氣運,就會被陳平安跟著帶來桐葉洲,而不是饋贈給家鄉寶瓶洲,那些劍道氣運,會在此落地生根,通過仙都山和青萍劍宗,以及未來成為仙都山譜牒修士的劍修,如四方浮萍聚攏一山,再如蒲公英四散而去,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在各處次第花開,開花結果。

    小陌不再言語,隻是搖搖頭。

    那位故友碧霄洞主,已經離開桐葉洲,作為道場的東海觀道觀,都一並搬遷離開,去了青冥天下,這就意味著老觀主,在短期內幾乎不太可能重返故地。文廟似乎也對鎮妖樓放開禁製,等於讓青同恢複了自由身。

    退一萬步說,這次公子帶著自己來到此地,即便雙方見了麵,價格沒談攏,生意可以談崩,可到底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公子一貫萬事好商量的脾氣,至多就是多跑幾趟鎮妖樓,依舊是像今天這樣,規規矩矩執晚輩禮。

    故而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這個青同,今天都該與擁有多重身份的陳平安,見上一麵。

    究其根本,簡而言之,青同就是抱著一個“好處我全要,出力別找我”的宗旨,選擇閉門謝客。

    甚至連陳平安的一麵都不想見,談都別談。

    這種行徑,無異於火龍真人做客皚皚洲劉氏,走到了山門口,和顏悅色,說是有事相商,然後劉聚寶不露麵。

    之後即便不得不開門待客,做事情也還是不講究。

    就像火龍真人要見到家族祠堂那邊的劉聚寶,得過關。

    什麽騎驢找驢,總計十二幅畫卷,十二處幻象天地,青同一連串的諸多試探,都是在陳平安的道心上抽絲剝繭,在人心之上下功夫,在心田中刨根問底,在修士的山中道場訪勝探幽。

    已經等於是一種修道之人的切磋道法,是一場問道。

    這就是劍修之間的問拳,純粹武夫之間的問拳。

    如果再換一個比喻,就是陳清都離開劍氣長城,做客中土文廟。

    得先通過一層層的考校詩詞學問。

    小陌轉頭問道:“青同,我最後問你一句,有無難言之隱?”

    問完話後,小陌靜待下文,青同幾次欲言又止,不過最終仍是默不作聲。

    小陌自顧自點頭道:“不說話,就當你默認沒有了。”

    在小陌看來,這就是一種典型的給臉不要臉。

    忍你很久了。

    之前在那大驪京城的老車夫,對方隻不過是遠古雷部玉樞院的斬勘司主官,官身不大,本事不夠高。

    再者那些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怨了,何況事情也不算大,早就翻篇了,翻舊賬不是小陌的風格。

    至於鍾魁身邊的鬼仙庾謹,更像是開玩笑,鬧著玩的。

    小陌將那根行山杖收入袖中。

    青同陰神立即慌了神,再不當那啞巴,急匆匆說道:“且慢!”

    隻是小陌卻沒有再搭理青同。

    而且青同接下來,也未能攔阻小陌的……遞劍。

    就像被一道鏡麵隔出上下的兩座小天地,天地與天地接壤的那條邊境線,就像覆住天地萬物的一塊布料,結果被人掐指拎起,最終撕裂出一道口子。

    又像是一個蠶繭,有劍修破繭而出。

    遠處,第一時間就敏銳察覺到異象端倪的陳平安,轉頭看了眼小陌那邊。

    與小陌第一次見麵,是在那輪明月皓彩之中,是老人麵容,氣焰跋扈,出劍淩厲。

    等到雙方再見麵,就是溫文爾雅的青年相貌了。

    但是此時小陌,人如其名,就真的很“陌生”了。

    不見真身,隻見法相。

    一身寬大法袍,若隱若現的麵容,白玉瑩然,整個人身軀晶瑩剔透,淨如琉璃,不見任何骨骼、筋脈和血肉。

    雪白頭發極長,虛無縹緲,仙氣空靈。

    手持一劍,氣象巍峨,劍意凜然,呈現出一種仗劍飛升之姿。

    大概這才是小陌境界圓滿的巔峰姿態?

    來到鏡麵之上的天地。

    梧桐樹真身就在此地。

    小陌尚未真正遞出一劍,一身劍氣已經充塞天地間。

    整座天地,一瞬間,出現了無數條劍氣“支柱”,轟然出現,肆意貫穿天地間。

    可憐一座天地,宛如一隻精心編織縫補的錦囊,同時被成百上千條鋒芒畢露的尖銳冰錐洞穿。

    一座廣袤天地,被數以萬計的劍光切割,變得支離破碎,最可怕的地方,在於這些角度毫無章法可言的劍光數量,還在瘋狂疊加,以至於舊有劍氣凝聚而成的光柱,轉眼間就被嶄新劍光輕鬆撞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