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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02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7:04

    洪稠猛然間站起身,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錢猴兒幾人都愣在當場,不就是隻剩下個山巔境嗎,這都不敢押注?洪稠來時路上,是不是腦子被門板夾到了?

    眾人發現等到洪稠一跨過門檻,白衣少年就霎時間汗如雨下,抬起袖子在那兒擦拭汗水,解釋道:“熱,天氣有點熱。”

    洪稠腳步停滯些許,猶豫了一下,仍是大步離開宅子。

    從汪幔夢那邊取回紙團和六顆神仙錢,白衣少年語重心長道:“諸位兄弟,聽老弟一句勸,大賭小賭,贏來輸去,都是偏門出入的錢財,守不住的,玩玩就好。當然了,如果偏門財進了家,舍得從正門送出去,就是好事了,所謂善財難舍,能舍得善財出門的,便是在積攢一家門戶的祖蔭福報了。”

    汪幔夢聽不得這些毫不值錢的空泛道理,煩得很,隻是臉色依舊嫵媚動人,“崔郎好賭術。”

    崔東山讚歎道:“這個洪稠,還是有點定力的。”

    汪幔夢笑問道:“財帛動人心,就不怕洪稠?”

    崔東山說道:“鬼都不怕,怕人作甚。”

    汪幔夢笑了笑。

    錢猴兒跑去門外,蹲在台階那邊,抖腕將毛筆輕輕了摔幾下,就在雪地裏抖出數條墨痕,來回抹在積雪上邊,再雙指捏住筆鋒,擠掉墨汁,如同“洗筆”。

    錢猴兒回了自己屋子,掏出火折子點燃桌上一盞油燈,將那支清洗幹淨的毛筆,輕輕懸在筆架上邊。

    驀然發現門口那邊,白衣少年跟個鬼似的,悄無聲息來到了這邊,斜靠屋門,雙手籠袖,正笑眯眯望向自己。

    錢猴兒心一緊,莫不是撿軟柿子拿捏,打家劫舍來了。

    崔東山伸手出袖,輕輕一彈,將一顆雪花錢彈給錢猴兒,笑道:“不燙手,拿著吧。夠你買一堆筆洗了。”

    錢猴兒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攥著那顆其實很燙手的雪花錢,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事後泄露了風聲,很容易被洪稠記仇,不收下,好像眼前這一關就難過。

    崔東山走入屋內,發現桌上有本冊子,拿起來一看,樂了。

    原來是錢猴兒用炭筆,繪製出  桌案椅凳、花幾、梁柱鬥拱樣式,百餘種之多。

    估摸著是在這座鬼城裏邊,開了眼界,長了見識,錢猴兒忙裏偷閑,就搗鼓出了這麽一本“書籍”。

    崔東山翻了幾頁,笑道:“有這門手藝,餓不死人。怎麽就想著來這邊    要不是運氣好,沒碰著凶鬼,就你這點江湖把式,  ”

    錢猴兒拽了些酸文,“馬無夜草不肥,書上說了嘛,富貴險中求。靠手藝謀生,一年到頭能掙幾個錢,來錢太慢,熬不出頭。”

    崔東山翻著書頁,“他們是光掙錢,隻有你是討生活。”

    錢猴兒聽得迷糊,有啥兩樣?兜裏沒錢,能叫過日子嗎?

    崔東山抬起頭,微笑道:“錢猴兒,想不想去我家山頭混?不敢說大富大貴,總好過在這些鬼城日夜飄蕩,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掙買命錢,朝不保夕,太辛苦。何況攢了錢給誰花都兩說。”

    錢猴兒都沒如何思索,將這番話稍微過過腦子,便咧嘴笑了起來,毫不猶豫說道:“還是算了吧,這輩子都習慣了在外邊晃蕩,凶險是凶險,可是更自在些,讓我窩在一個地方享清福,還是算了吧。”

    有些日子的過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次不管是洪稠與汪幔夢分道揚鑣,從此分成兩個山頭,還是所有人就此散夥,隻要坐地分賬,他大概能分到十顆雪花錢,足足十萬兩白花花的雪花銀啊,要是拿剪子剪成碎銀子,裝在簸箕裏邊,老子坐在屋頂上,往外邊那麽一撒,都能下一場小雪了吧。何況按照汪幔夢的說法,如今各國朝廷,都急需神仙錢,折算成真金白銀,都是有不小溢價的。

    崔東山搬了條老舊官帽椅坐下,翹起二郎腿,這讓錢猴兒愈發心裏打鼓,這是鬧哪樣?

    崔東山笑道:“如今我那山頭,很缺人手,你要是去了,會有用武之地的,每月俸祿是一顆雪花錢,如何?剛才那顆,就當定金了。”

    趁著先生還沒返回落魄山,得趕緊抓幾個壯丁回去,先在先生這邊混個熟臉,將來先生閉關、遠遊再還鄉、再來青萍劍宗,如今的“新人”,就自然而然成了半生不熟的舊人,與先生見了麵,先生肯定願意多聊幾句。因為崔東山心知肚明,先生不光是與仙都山,哪怕是如今形若封山、以後再解禁的落魄山,尤其是以後百年,數百年,陸陸續續,之後上山修行、習武的新人們,可能就不會那麽有的聊了。何況眼前這個錢猴兒,還是家鄉那邊燒炭出身,青鯉窯正兒八經的窯工,可不就跟先生天然親近?

    錢猴兒訕笑道:“崔仙師就別耍小的逗樂了。”

    一個三境武夫,做點打雜活計之外,除了給人當替死鬼,還能做什麽。

    崔東山笑了笑,“不著急,省得你疑神疑鬼,反正等你哪天自己想通了,或是遇到過不去的坎了,就去一個叫仙都山的地方找我,山門牌坊寫著青萍劍宗,你肯定認得這幾個字。仙都山離這邊不算遠,一直往南走,有座仙家渡口,名為青衫渡,以後多關注山水邸報就是了。”

    錢猴兒等到那個白衣少年離開屋子,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崔東山回了大堂火盆原位坐著,隔壁幾個已經各回各屋睡覺去了,隻剩下汪幔夢還坐在那兒等著。

    她笑問道:“崔郎,你先生真是一位山巔境大宗師?”

    “不是。”

    汪幔夢嫵媚白眼,“還騙鬼呢。”

    洪稠怎麽就不敢賭了呢?

    汪幔夢覺得如果換成自己,是絕對敢押最後一注的。

    在山巔境和止境武夫當中選一個,有何不敢?

    崔東山笑道:“其實我先生的境界是那止境,但是我覺得洪老哥掙錢辛苦,而且都是極難得的正門錢財,按輩分,他還是我的半個姐夫呢,在城內做了這麽多好事,打算送點錢給他花,結果他不領情,非要送錢給我這半個小舅子,我有啥辦法。”

    汪幔夢其實也懶得去猜那個青衫客的真實境界,甭管是煉神幾境,都是自個兒踩在梯子上都夠不著的天邊人物。

    不招惹,不攀附,敬而遠之即可。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白衣少年賴著不走,汪幔夢其實也不願意待在此人身邊,小心翼翼揣摩他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臉色和眼神。

    洪稠不就吃了苦頭?

    “你知道洪稠為什麽不敢賭嗎?”

    “怎麽說?”

    “因為洪稠跟你一樣,不相信好人有好報。”

    汪幔夢笑容苦澀,“可能吧。”

    崔東山轉過身,看著大雪紛紛落在院中,積雪愈發厚了,“可能曾經相信,後來就不信了。”

    沉默片刻,崔東山繼續說道:“沒法子,好像這個世道,越相信好人有好報的人,總是過不上好日子,不是爛好人,就是窮好人。就像把陽關大道讓出來,隻能自個兒走獨木橋,辛苦攢下點錢,都還給了日子,最後隻攢了一肚子苦水,又不願意說給身邊親人,朋友,晚輩,說給他們聽。”

    原本覺得對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聽了最後這番話,汪幔夢眉頭舒展起來,擠出一個笑臉,輕聲道:“誰說不是呢。”

    崔東山微笑道:“最恨譜牒仙師的,不一定是山澤野修,往往是譜牒仙師,因為前者早就摸出了一條相處之道,後者則不然。”

    汪幔夢自嘲一笑,“崔東山,別試探了,雖然不清楚你到底為何如此陰魂不散,纏上我們這些螻蟻,但是說實話,我真心不覺得我們這撥無根浮萍似的廢物,值得你這種人浪費時間,兩顆穀雨錢,很多嗎?對我們來說,當然很多,十幾號人忙活了大半年,才掙了這麽多,像那錢猴兒他們幾個,可能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著穀雨錢,但是對你來說,兩顆,甚至是二十顆穀雨錢,又算什麽呢。”

    “錢猴兒幾個,不是什麽可能,就是第一次見著穀雨錢,因為跟你和洪稠都不一樣,他們見著了穀雨錢,第一印象,不是奇怪我為何可以拿出穀雨錢,而是疑惑,在那邊猜測第三種神仙錢,到底是不是真的。”

    崔東山低頭彎腰,攤開手掌,靠近炭火,“你剛才說‘你這種人’,怎麽講?怎麽就覺得我跟你們不是一種人啦?”

    汪幔夢說道:“說不上具體理由,就是這麽覺得。”

    崔東山問道:“那你覺得我先生呢,跟你們是不是一種人?”

    汪幔夢無奈道:“可能嗎?”

    崔東山默不作聲,炭火光亮映照得那張俊美臉龐愈發白皙,輕輕翻轉手掌烤火,掌心朝上。

    汪幔夢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曾經有過譜牒身份?”

    崔東山笑道:“因為你就像半個吊死鬼,解不開脖子上邊的繩索,手摸不著房梁,腳踩不著地麵,沒死透,又活不過來,不上不下的,瞧著可憐。”

    汪幔夢笑道:“怎麽就可憐了?我怎麽自己都不覺得可憐。”

    崔東山搓手道:“沒力氣去自怨自艾的可憐,才可憐,無可奈何,沒法子,還能如何,就這樣。”

    汪幔夢默然,學那白衣少年,低頭彎腰,靠近火盆,搓手取暖。

    有些書,滋味太苦,不忍卒讀。

    汪幔夢出身一個桐葉洲北方的小國,宗主國是那堪稱龐然大物的虞氏王朝,曾經是當之無愧的桐葉洲北部強國,如今恢複國祚,雖說大傷元氣,可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她的師門,是桐葉洲一個不入流的山上門派,旁門左道都算不上,說是歪門邪道,半點不委屈,隻不過披了層光鮮亮麗的外衣,在那個虞氏王朝的藩屬國境內,也能作威作福,加上許多師門前輩、同輩師姐妹,都是一國公卿的妻妾。除了掌門人是位龍門境的老神仙,相傳還有一位閉關多年的金丹老祖坐鎮山門,所以她當年上山之初,是很憧憬的,而且充滿了驕傲。

    但是她那個所在門派,多是女修,師門前輩傳授的,除了  術法    也是房中術。正經道書沒幾本,春宮圖倒是一大堆。

    很多明明沒有修行資質的少女,隻要相貌好,是美人胚子,都收。

    據說自家門派真正的靠山,是那虞氏王朝那個作為山上仙家領袖的青篆派,其中一位管錢的通天人物,是個女子,叫苗魚,又據說她是青篆派高掌門的半個道侶,沒有名分而已,苗魚手握財政大權,比虞氏王朝的戶部尚書半點不差了。

    有些人,曆經坎坷,總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但是有些人生如船擱淺,水道提綱如一線,進不得,退也不得,原地鬼打牆。

    好像做多錯多,就隻能破罐子破摔。就像被眼前這個白衣少年一語中的,說來說去,無非是“就這樣”三字。

    她曾經與幾個同門師姐師妹,還有一撥別家仙府的女修,並排站在一座仙家渡口的神仙宅邸裏邊,被一撥神色倨傲的譜牒仙師,拉上幾個錦衣玉食的世族子弟,朝她們指指點點,睡的就是仙子,山上女修。

    對此她早已麻木了。

    洞府境,隻要躋身了洞府境,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但是直到那場導致一洲陸沉的驚天變故來臨,汪幔夢也不曾躋身洞府境,她與那些倉皇失措如同喪家犬的師門祖師不一樣,她覺得沒什麽,甚至還有幾分解脫意味的輕鬆,她不願跟隨同門躲入青篆派避難,就找到機會,一走了之。哪裏顧得上她,都在忙著湊巧給虞氏王朝的達官顯貴,爬上豪閥家主、世家子弟的床榻,在那條逃難路上,門派的名聲算是徹底爛大街了,反正直到那場劫難臨頭,汪幔夢才知道,自家門派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金丹祖師。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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