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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51334更新時間:2022-06-06 13:50:42

    故地重遊,物是人非,前塵往事,恍如一夢中。

    書簡湖,素鱗島。

    原本在閉關的島主田湖君悄然出關,在山巔一座閣樓內擺下酒席,與一個儒衫綸巾的青年修士相對而坐。

    田湖君臉色微白,甚至不敢說幾句寒暄言語,就像是一個自知頑劣的學塾蒙童在聆聽師長教誨。

    青年收起思緒,微笑道:“秦師兄還是這麽忙嗎?”

    既然對方是一種疑問語氣,田湖君就迅速小心醞釀措辭一番,顫聲答道:“秦傕與墜鳶山趙浮陽是舊識,我與合歡山粉丸府虞醇脂也不算陌生,一百多年前虞醇脂曾經來過青峽島,師尊是讓我代為待客的,前些年虞醇脂的兒子虞陣,也曾悄悄遊曆書簡湖,拜訪過我這座素鱗島,所以這次合歡山招親,秦傕不好推脫,就單獨趕去赴宴了,我需要閉關,也不願與那合歡山扯上關係,便婉拒了邀請,合歡山酒宴就在今夜舉辦。”

    該回答的,一五一十照實說,隻是田湖君絕不多說多餘話,就怕畫蛇添足,橫生枝節。

    比如那合歡山,如今自稱什麽小書簡湖。田湖君敢多說一個字?

    她一時間心中恨極了那個虞醇脂,好死不死的,怎麽就認識了這麽一號婆姨。

    青年喝了一口酒,是他登島之前專程從池水城那邊買來的烏啼酒,調侃道:“一百多年前?前些年?好像田師姐說話還是這般含糊不清。”

    田湖君霎時間臉色雪白,趕忙報出兩個準確數字。

    青年抬起手掌,用手心擦了擦嘴鼻,隨意道:“師姐不用這麽緊張,號稱小書簡湖而已,又不是真的書簡湖,何況真的書簡湖又如何,如今不就在師姐與我的屁股底下。”

    昔年泥瓶巷的鼻涕蟲,如今的白帝城顧璨。

    多年前離開書簡湖,如今剛剛從蠻荒天下返回寶瓶洲。

    顧璨沒來由問道:“師父沒答應劉老成繼任真境宗的第四任宗主,是有自己開宗立派的野心,還是在怕什麽,躲什麽嗎?”

    田湖君心口好似遭受一記重錘,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怪就怪上次師父帶她一起去拜訪章靨,她聽了些不該聽的。

    否則顧璨的這個問題,她便不用假裝不知道了。

    “師姐又沒做什麽虧心事,何必如此緊張,此地無銀三百兩麽,我要不是清楚師姐的為人,就要對師姐疑神疑鬼了。”

    顧璨放下酒杯,站起身,憑欄而立,“桌上的一對花神杯,就當是預祝師姐閉關成功、將來躋身元嬰的賀禮,不是仿造贗品。”

    田湖君跟著起身。

    顧璨說道:“曾掖跟黃鸝島的呂采桑差不多,可能不能算是什麽朋友,但是他們比起田師姐和秦師兄你們幾個,在我心裏,還是不太一樣的。以後五島派那邊,田師姐記得多多照拂,成了元嬰地仙後,在未來百年數百年修行路上,幫曾掖做一兩件雪中送炭的事情,至於錦上添花就算了,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情欠師姐的人情。屆時曾掖身邊,自然會有人提醒田師姐出手相助,幫著五島派渡過難關,所以師姐不用費心思考慮何時出手、如何出手了。”

    田湖君非但沒有心情沉重,反而鬆了口氣,輕聲道:“責無旁貸,我必定全力以赴。”

    顧璨微笑道:“田師姐還是老樣子,說著斬釘截鐵的話,做著輕如鴻毛的事。”

    田湖君頭皮發麻。

    顧璨說道:“但是比我強。”

    這次在蠻荒天下那邊脫困,他去了趟某座渡口,見到了那個已經貴為大驪藩王的宋搬柴,隻是作為同一條巷子的多年鄰居,如今再見麵,反而好像沒啥意思了,還不如年幼時那麽隔著一扇門罵來罵去有趣。

    顧璨突然伸出手背,輕輕抵住心口,整張英俊臉龐都扭曲起來,沒來由嘀咕一句,罵了句幹他娘的曹慈師父。

    因為跟那個已經神到一層的曹慈幹了一架,結果輸得淒慘無比。

    顧璨遙遙望向那座昔年作為劉老成道場所在的島嶼。

    宮柳島如今是真境宗祖師堂所在。

    現任宗主劉老成,仙人境,而且他還是寶瓶洲兩千多年來的第一位上五境野修,一洲公認是有大氣運在身的。

    首席供奉劉誌茂,道號“截江”,玉璞境。掌律祖師李芙蕖,如今的真境宗靠前幾張座椅,就隻有這位元嬰境女修,曾是玉圭宗譜牒修士出身。

    如今整座水域廣袤的書簡湖,幾乎都是這個玉圭宗下宗的私家地界。

    之所以是“幾乎”,因為其中有五座島嶼,自立門派,不歸真境宗管轄,所以就顯得尤其紮眼了。

    顧璨轉頭望向別處,曾掖和馬篤宜如今就在那邊修行。

    薑尚真在擔任真境宗宗主之際,曾經未經祖師堂審議,更沒有通知上宗,他就私自與大驪朝廷做了筆見不得光的買賣,將書簡湖白旄島在內的五座島嶼,用一個極低的價格,“賣”給了落魄山,禮部秘密記錄在冊,交割地契,真要追究不起來,漏洞極多,因為這份契約,既沒有山主陳平安的簽名花押,真境宗和玉圭宗也都被蒙在鼓裏,直接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因為薑尚真一邊用真境宗宗主的身份,一邊用上了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的身份,就像是將五座島嶼,左手倒賣給了右手。

    當年在落魄山那邊,朱斂得知此事,就忍不住讚歎一句,周首席好風騷的手筆,歎為觀止,必須歎為觀止。

    當然這筆神仙錢,還是薑尚真自掏腰包,反正就隻有一百顆穀雨錢而已。

    當初真境宗和大驪朝廷都並未對外公開此事,之後這五座島嶼,一直掛在書簡湖本土鬼修曾掖的名下。

    後來玉圭宗那邊察覺到不對勁,本打算小題大做,把薑尚真這個中飽私囊的狗東西,牽回神篆峰祖師堂再噴他一臉唾沫星子。

    結果薑尚真回到宗門的第一場議事,還輪不到誰來興師問罪,荀淵就辭任宗主,由薑尚真接任,而非九弈峰峰主韋瀅,故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之後大戰一起,蠻荒妖族圍攻玉圭宗,就更顧不得這種芝麻小事了。

    隻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落魄山一直沒有收取這塊“飛地”,似乎有意讓曾掖據此開山立派,就這麽自立門戶好了。

    其實這是有一定隱患的,一旦玉圭宗和韋瀅追究起來,拉上大驪朝廷三方一起打官司,真境宗極有可能就收回這五座島嶼了。

    畢竟薑尚真如今除了一個薑氏家主的身份,在上下兩宗好像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白丁了。

    其實真境宗祖師堂裏邊的四十餘把交椅,真正屬於上宗出身的譜牒修士,人數很少,隻占了不到兩成。

    即便如此,真境宗從無鎮不住場子的隱患,畢竟前後三任宗主,薑尚真,韋瀅,劉老成,單憑一人,就足夠震懾群雄了。

    五島派,如今有小兩百號記錄在冊的譜牒修士,幾乎都是鬼道修士和陰靈鬼物,不過若是有人在別處,施展望氣手段,就會發現這幾個島嶼,並無濃重的汙穢煞氣,反而頗為清靈。

    祖師堂內,隻懸掛著一幅畫像,卻不是開山祖師曾掖的掛像,而是一位麵容清瘦的青衫書生,頭別玉簪,雙手負後,神色和煦。

    在這五島派,章靨有個記名客卿的身份,他的琅嬛派算是與五島派結盟了。

    至於五島派這個土得掉渣的幫派名字,也一直飽受詬病,馬篤宜為此沒少跟曾掖抱怨,隻是更改門派名字,事關重大,需要跟大驪朝廷打交道,得去大驪京城禮部,報備、勘驗、審定,流程繁瑣,馬篤宜是個窩裏橫,她又是鬼物,哪敢去大驪京城見什麽世麵,上次去拜訪陳先生那個位於舊龍州的落魄山,就已經是馬篤宜的極限了,那還是因為當時她與曾掖跟在顧璨身邊的緣故。

    女鬼馬篤宜,作為五島派的二把手,她這麽多年始終住在那張狐皮符籙裏邊,不願意挪窩。她對於修行破境一事,沒野心,無誌向,反而隻對花小錢賺大錢的包袱齋一事,最感興趣。

    她還是雲鳩島的島主,島嶼名稱,出自“雲鳩拖雨”的典故。

    顧璨冷不丁問道:“招親酒宴就在今夜?”

    田湖君點頭道:“沒有記錯,就在今夜。”

    顧璨打趣道:“是最小的那個趙胭,還是三姑娘虞遊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與那墜鳶山祠的山神娘娘好像有一腿?”

    田湖君茫然搖頭,“正是虞遊移要出嫁,隻是我並不曾聽說這些合歡山隱私,秦傕隻說女婿人選其實內定了,是寶瓶洲南邊密雲國境內,那座百花湖一位水府的府君幼子。”

    說到這裏,田湖君才猛然間想起桌上的那兩隻花神杯。

    果不其然,顧璨是什麽都知道的。

    密雲國是一處水鄉澤國,境內有巨湖,名為百花湖,此湖名字聽著溫柔,卻是一個水性極烈、極雲詭波譎的廣袤水域,別稱葫蘆湖,隻因為在於大小兩湖銜接處如束腰,恰好形若一隻葫蘆,在這條“腰肢”水道的中央地界,建造有一座廟食千秋香火的龍王廟,前殿供奉有一位元將軍,用以定波鎮水,庇護一方風調雨順,因為湖上至少有半年是大霧、雨水天氣,路過龍王廟這片水域,水路渺茫,時常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在那大風大浪的時節,早年龍王廟的廟祝,就會趕緊亮起燈光,敲響鍾鼓,船隻就可以循著光亮和聲響,安穩靠岸,等到風波平定再繼續起航。因為護土、鎮水有功,曆史上密雲國各朝各代的皇帝君主,屢次為龍王廟內兩尊將軍不斷加封、追贈賜號,最終一個封王、一個封伯。

    隻是前些年不知為何廟內供奉的龍王爺神像無故倒塌了,前殿供奉和主殿內陪祀的兩位“將軍”也不知所蹤,然後就被一頭在大戰中劫後餘生的水中精怪給占據了廟宇,短短十數年,不知多少官商大船在此翻船沉水,如今隻要路過那處葫蘆口水道,當地船夫和過往旅客、商賈,都要麵朝舊龍王廟方向焚香燒紙,祭祀牛羊,並且燃放爆竹,以此祈求行船時的順風順水。

    顧璨笑道:“風水輪流轉,好好一座百花湖,反而不如我們書簡湖了。”

    田湖君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顧璨說道:“還是羨慕曾掖這種人,稀裏糊塗成將相,懵懵懂懂做公卿。大概這就叫傻人有傻福?”

    田湖君猶豫了一下,說了句肺腑之言,“確實令人羨慕。”

    顧璨說道:“你要是想要脫離真境宗和青峽島的譜牒,我可以幫忙。”

    田湖君心中天人交戰一番,最後還是搖頭,實在是不敢與顧璨牽扯太多,不如求個安穩,躋身元嬰。

    顧璨笑道:“那就算了,我那師姑韓俏色,原本想要讓我幫她找個嫡傳弟子,我覺得師姐你是最佳人選。”

    田湖君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默不作聲。

    天氣回暖,春日融融,景煦禽響,一好百般宜。

    馬篤宜懷捧著幾隻長條木盒,背著個包裹,她來到雲鳩島岸邊渡口,準備乘船去趟祖山枯骨島和藩屬心腸島。

    如今書簡湖規矩多如牛毛,以至於譜牒修士必須人手一本冊子,時常翻閱,才能不違例不犯禁,比如就連修士禦風都有條條框框的講究,路線設置,不同身份的修士就有不同的道路,真境宗都給了明文規定,這就是宗門的厲害之處了。

    五島派是自家地盤,沒有這些限製,隻不過相較禦風,馬篤宜更喜歡乘船慢悠悠泛湖。

    雲鳩島幾乎都是女修,撐船的是位老嫗,瞧著瘦弱,氣力卻是不小,笑道:“島主,又有收獲了?”

    馬篤宜玩笑道:“是掙是賠,得看運氣,如果撿漏了,回來時你就有賞錢,如果虧了,就從你每月俸祿裏邊扣。”

    她剛收了幾幅字畫和幾本花鳥畫冊,打算讓兩個行家幫忙掌眼,辨認真偽。

    老嫗笑道:“島主真是個會過日子的,持家有道,就是不知道將來哪個男人,能如此好福氣,可以迎娶島主。”

    馬篤宜笑得花枝招展,“不管是虧是掙,都有賞!”

    五島派的“祖山”枯骨島那邊,有個客卿,是馬篤宜早年從路邊“撿來”的一頭鬼物,衣衫襤褸,但是瞧著氣態雍容,滿身窮酸氣遮掩不住那份骨子裏的貴氣,名為鄧麟炯,不善言辭,性情懦弱,但是精通鑒賞,有句口頭禪,這東西,不太對。

    至於怎麽就不對了,鄧麟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像袁埆那樣能夠清楚說出個三五六來,不過經過等麟炯掌眼的古董,他說不對的,事實證明,確實就是贗品、高仿。

    時日一久,起先橫豎看鄧麟炯不順眼的袁埆,也就從最早的口服心不服,變成心悅誠服了。

    白晝風和日麗,夜幕風月同天,在此人鬼共處,關係融洽,世外桃源一般。

    曾掖如今已經是書簡湖地界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修士。

    不是他修行資質如何出類拔萃,畢竟尚未結丹,而是曾掖的運道實在太好。

    當年那個天生體質特殊的少年,被章靨相中,帶著離開茅月島,本該注定喪命於師門的少年,得以轉去青峽島,再被賬房先生陳平安、後來的年輕隱官選中,擔任幫手,雙方在山門那邊相鄰而居,後來陳平安離開書簡湖,曾掖就又跟在顧璨身邊,再等到顧璨離鄉遠遊別洲,最終成為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而顧璨臨行之前,又“借”給曾掖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

    曾掖是很後麵才知道顧璨手段通天,竟然直接將這塊無事牌的所有者,直接變成了他曾掖。

    章靨就對此佩服不已,一來大驪給出的太平無事牌,公認比宗門譜牒身份還要值錢,後者隻能當護身符,前者卻是免死金牌,再者顧璨竟然能夠將無事牌轉移給曾掖,此舉難度極大,這可不是買賣地產、交割地契那麽簡單的事情。

    然後就是曾掖曾經在枯骨島上獨自散步時,無意間在地上撿到一部秘籍,在序文書頁上,寫有一句讖語,“五百年後姓曾之人有緣得之。”

    可惜這行字,卻是墨跡都還沒幹的那種,真是騙鬼了。

    當然還是薑尚真的手筆。

    這部秘籍,來曆確實不簡單,算是薑尚真都比較看重的一部秘書靈笈,能夠讓薑尚真都覺得值錢的道書,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最早是薑氏先祖得自雲窟福地的遺物,因為隻有鬼修才能研習此書,門檻高,對鬼修資質根骨要求極高,所以一直比較雞肋,否則也無法擁有“可以為鬼道中別開一法門”的美譽。但是這本秘籍再雞肋,可天下鬼修到底不少,尤其是那些行蹤鬼祟卻個個肥得流油的得道鬼仙,薑尚真若是真想掙錢,根本不愁賣。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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