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湘君也不清楚為何師尊會如此安排。
當然,湘君的師尊,曹溶同樣不知道自己師尊,為何會專程為這位山神娘娘降下一道法旨。
背劍少年和紮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女子,趁著幾乎所有人都低頭的空當,走出偏廳。
白茅被年輕道士一把拽起,壓低嗓音說道:“白老哥,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再留在這邊喝酒,可隻有秋後算賬的罰酒了。”
白茅哪敢在這個時候當出頭榫,打定主意,得屁股生根,堅決不挪窩,他伸手試圖掰開陸道長的手指,竟還是被年輕道士拽得一個踉蹌起身,徑直往門口那邊走去,好大力道,白茅頭腦一片空白,隻是在心中反複默念,誰都看不見我……
湘君對此並不阻攔,既然不在虞醇脂的冊子上,就隻是幾個不湊巧過路客,沒必要計較。
至於那個楔子嶺的鬼物,根據冊子上邊的記載顯示,也沒做過什麽惡事,在合歡山地界,屬於異類了。
年輕道士到了偏廳門口,轉頭朝那溫仔細勾了勾手指,再次挑釁道:“來來來,沒膽的貨色,有本事就去外邊挑塊寬敞地兒,跟道爺過過手。”
溫仔細站起身,以心聲說道:“宮主,我真心忍不了這個王八蛋了。”
湘君提醒道:“你注意點下手輕重,記得別妨礙他步行下山。”
她倒是有幾分奇怪,對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隻要不是個缺心眼的,就可以猜出溫仔細的靈飛宮道士身份。
還敢如此挑釁溫仔細?意欲何為?若是平時,湘君可能還會小心幾分,免得遇到那種傳說中隱姓埋名、喜好遊戲人間的奇人異士,可是今夜師尊與掌教陸祖師都在或近或遠的地方,所以她還真不怕對方意圖不軌,不如就讓溫仔細去掂量掂量對方的道法深淺或是拳法輕重好了。
溫仔細一聽到湘君祖師的這個說法,那還有什麽意思,他就要一屁股坐回椅子。
不料那個“年輕僧人”走出門後,身體後仰,探出一顆腦袋,“道爺我走南闖北,還是頭回見著你這麽縮頭烏龜的。”
溫仔細笑著起身,揉著拳頭,“那就練練手,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
隻見抄手遊廊內,背劍少年和年輕女子緩緩走向粉丸府外。
陸沉倒退而走,麵朝溫仔細這位武學宗師,出拳不停,嘴上哼哼哈哈,“等會兒可別哭爹喊娘。”
溫仔細眯眼笑道:“好說。”
陸沉學對方的語氣和神態,眯眼笑道:“好說好說。”
溫仔細真是有點服氣了,怎麽攤上這麽個混不吝的貨色,不見棺材不掉淚嗎?若非湘君祖師提過醒了,擱在以往,被溫仔細在山下江湖遇上了,管你是誰,乖乖趴在地上等著被人扛走。
陸沉隻是一路倒退而走,嬉皮笑臉道:“年輕人,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裏嗎?就是你出拳,看似從無殺氣,但是你這家夥的殺心太重了,藏都藏不住,撲麵而來,不妥,很不妥啊。所以你這種年輕人,不趕緊早點吃些苦頭,以後是要有大苦頭吃的。換成我是你祖師爺的祖師爺,肯定一見麵就罵你幾句,再結結實實打你一頓,好讓你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溫仔細冷笑道:“既然我今夜能夠與金仙庵刑紫,一起站在湘君祖師的身邊,你這個小禿驢,難道就想不明白,我祖師爺的祖師爺是誰?”
對方一時語噎,試探性問道:“那咱倆就別打了?出門在外,和氣生財。”
溫仔細嘖嘖笑道:“別介啊,既然都是混江湖的,就應該知道不打不相識的說法,說不定練手之後,就是朋友了。你覺得呢?”
那人真是臉皮厚如牆壁一般,竟然真就順勢說道:“我覺得?我覺得咱倆還是各回各家,打道回府,比較穩妥。如此說定,再見!”
溫仔細故意佯裝前奔,再朝前遞出一拳,嚇得那家夥轉身就跑,腳底抹油,身形越過前邊兩人,幾個眨眼功夫就跑得沒影了。
裴錢聚音成線,問道:“師父?”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他一直是這個德行,習慣就好。關於這位陸掌教,‘誰都打不過’的說法,千真萬確。”
裴錢點點頭,“身後這個?”
陳平安笑道:“這廝既然管不住眼睛,才一頓酒的功夫,足足六次之多,我也就是受限於這個分身,不然早就好好教他做人了。壓境問拳麽,天底下又不是隻有這位溫宗師擅長此道。等下到了外邊,你就跟他切磋一下拳法好了。”
裴錢咧嘴一笑。
哈,果然記賬一事,還是師父最在行,自己差遠了,隻是學到一點皮毛。
裴錢疑惑道:“這個溫仔細就沒發現白府主不見了嗎?”
陳平安解釋道:“陸沉不想讓他知道,他自然而然就不知道了。”
裴錢點點頭。
可能想要不與溫仔細一般處境,至少得是止境神到一層?還是說即便“神到”,依舊不夠?
到了粉丸府大門外的白玉廣場,溫仔細驚訝發現那個滿臉寫滿欠揍二字的家夥,還有那頭鶴氅鬼物,一並消失了。
這讓溫仔細瞬間緊繃心弦,提醒自己可別陰溝裏翻船了。倒不是擔心,隻是,傳出去不好聽。
就跟那個曹慈一樣。
明明贏了那場問拳,結果跟沒贏甚至可以說是輸拳差不多。
裴錢走到廣場中央地帶,轉身站定,拱手笑道:“切磋切磋?”
溫仔細散開心神,還是沒能找出蛛絲馬跡,笑道:“何必呢。”
一個長相蠻好看、尤其是越看越耐看的年輕女子,鼻青臉腫有什麽好的。
裴錢笑道:“聽說過,好像你最喜歡跟人壓境問拳,並且從無敗績。”
溫仔細擰轉手腕,“那就勞煩這位姑娘報上名號。”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啊。
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沒脾氣好欺負嗎?
裴錢說道:“鄭錢。”
溫仔細沒能忍住笑,好嘛,又是個仰慕“鄭錢”的,如今寶瓶洲山下,好些初出茅廬闖蕩江湖的年輕女子,都這樣,很喜歡給自己取個鄭錢的化名,而且她們就連裝束和發髻樣式,都跟那個“鄭錢”有樣學樣,尤其是她們出拳之前都會卷袖子。
溫仔細此時已經耐心耗盡,當然主要是歸功於那個滿嘴噴糞的家夥,既然暫時找不到正主,“就當你是鄭錢好了,如今你是幾境武夫?”
看得出來,女子是個躋身煉氣境的武夫,不容易,估摸著在她的自家門派裏邊,是那種整天被周邊人誇讚成“天才”的?
她的師父也肯定沒少精心栽培,教拳喂拳必然很上心了。江湖上的小門小戶,拿她當塊寶,實屬正常。
裴錢笑道:“我是幾境,就得看你壓幾境了。”
溫仔細聞言也沒多想,既然對方知曉作為遠遊境的自己,擅長壓境問拳,那麽她說這種占便宜的話,就有點老江湖的意思了。
聽說當初在大驪陪都,每逢戰事間隙的閑暇時,就有武夫去跟鄭錢請教拳法,後者往往都是壓境,與之同境切磋。
溫仔細向前緩步行走,笑道:“那我是以四境還是五境,跟你問拳?”
畢竟若是壓境太多,也是有些為難自己了。
裴錢卷起袖子,說道:“你開心就好。”
溫仔細繼續緩行,伸出一隻手掌,邀請道:“鄭姑娘先出拳。”
裴錢抬起一拳,輕輕晃了晃。
看她架勢,是想說拳已先出。
溫仔細氣笑不已,不錯不錯,敢情她真當自己是鄭錢了。
一個微微彎身,溫仔細以五境實力,身形快若奔雷,轉瞬間來到年輕女子身邊,就是用手背拍向她的臉頰。
裴錢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豎起一條手臂,用手腕擋住溫仔細的手背。
不聲不響,隻是一下。
裴錢心裏有數了,不是那種紙糊的遠遊境。
溫仔細一個橫移數步,與她拉開一段距離,她竟然是個底子極其紮實的五境武夫?或是……六境!?
陳平安蹲在廣場邊緣地界,陸沉同樣蹲在一旁,如出一轍,都是雙手籠袖。
就像倆市井莊稼漢,冬天曬太陽,聽人侃大山,或是在春天田壟旁,看著自家田地,憧憬著一年的豐收年景。
陳平安問道:“白府主呢?”
陸沉微笑道:“正陪著我一起去山腳看那棵合歡樹,一路上都在詢問你們怎麽沒跟上,差點拽不住他,隻說你們揀選一條僻靜小路下山了,就開始埋怨你們不仗義,抄近路也不帶我們一起,心裏卻想著你們可千萬別遇到什麽麻煩。”
陳平安笑道:“好人。”
“是好人,也是好鬼。”
陸沉笑道:“就沒想著讓白茅去書簡湖五島派?”
陳平安說道:“之前有想過,隻是依照現在合歡山的情景,不需要,去了曾掖的五島派,終究是寄人籬下,待久了,白茅未必習慣,還不如讓他待在楔子嶺,好歹是自己攢下的一份家業,徐徐圖之,慢慢壯大,我們白府主可能會更有成就感。”
陸沉點頭道:“是這麽個理兒。”
溫仔細笑問道:“那就六境?”
裴錢還是重複那句話,“你開心就好。”
一次換拳。
肩頭挨了溫仔細一拳的裴錢,她伸手抓住溫仔細的脖子,砸向粉丸府的高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