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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章 報道梅花消息(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52476更新時間:2022-08-07 01:12:13

    陳平安站在祖宅門外的巷子裏,看了看兩邊的隔壁宅子。

    小陌心中了然,問道:“公子,本命瓷碎片就藏在附近?”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就是不知道在左手邊還是右手邊的宅子裏邊。”

    藏得不錯,真可謂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洪州邊境,那支隊伍在一處驛站停下,因為是官員,有“公務在身”,驛站那邊自有安排,按照規矩走就是了,按部就班,井井有條,十幾號官吏有條不紊下榻於這座草澤驛。若是官場熟人入住,想要睡得好,驛站的官舍客房都是有講究的,得按官職下榻,從上往下輪著來,如果人滿了,想要插隊之類的,肯定還是不成。不過想要吃得好,倒是沒問題,比如驛丞可以自掏腰包,請廚子開小灶,做出一頓豐盛酒宴,這種事,不算違例。國之善法,不在一味嚴苛,必然合乎情理,一向是國師崔瀺反複強調的。

    進了官舍屋內,皇帝宋和伸手抹過桌麵,抬起手,並無灰塵,再去窗台那邊,輕輕一抹,還是潔淨無塵,笑道:“以前關老爺子當麵質疑先生,說國師你大事管得好,這是本事,但是那些小事管得太多太細,就不妥了,信不過六部衙署?”

    宋和拇指和食指輕輕搓動,“事實證明,當年先生那些反複推敲、一直作細微調整的‘小事’,先生管得很好,久久見功,越往後推移,越有後勁。”

    繡虎崔瀺,除了大驪國師,其實還是宋和的授業恩師,在某種程度上,吳鳶跟皇帝陛下算是文脈相同的師兄弟。

    隻不過他們這一脈的同門,與文聖一脈並無關係就是了。

    餘勉壓低嗓音,好奇問道:“陛下,你還沒說,當年國師是怎麽回答關老爺子的?”

    宋和微笑道:“記得先生當時隻是回答一句,‘我信得過你們的用心和初衷,信不過你們的手段和韌性’,就是這麽一句,把咱們關老爺子噎得不行。”

    驛站馬廄旁,老車夫看著那個坐在欄杆上邊的年輕道士。

    老人倍感無力,剛要開口言語,頭戴蓮花冠的道士便做了個手指抹嘴的手勢,示意對方別說話。

    陸沉雙手撐在欄杆上,笑道:“放一百個一千個心,貧道可不是找你敘舊的,找別人。”

    老人猶豫了一下,有了個猜測。

    陸沉立即伸出大拇指,再拱手搖晃起來,“前輩不愧是雷部斬勘司的頭把交椅,晚輩佩服佩服。”

    老人笑道:“陸掌教帶走她是最好,就當是給那個姓陳的找點樂子,將來兩個同鄉人,在異鄉重逢,仇家見麵,分外眼紅,就有趣了。”

    陸沉在驪珠洞天擺算命攤十餘年,相互間都不陌生。

    可憐陸尾,還是個陰陽家的仙人境,處心積慮,算來算去,結果連自家老祖宗近在咫尺都算不到。

    陸沉埋怨道:“說好了不聊天的,前輩怎麽回事。”

    老人爽朗笑道:“陸掌教是個頂好說話的人,不會計較這些。”

    陸沉眼神幽怨道:“所以你們一個個就可勁兒欺負好說話的人,對吧。”

    老人搖搖頭,“小鎮十年,山上練氣士的彈指一揮間,我跟陸掌教可算好聚好散。她來了,不耽誤陸掌教你們敘舊。”

    老人離開此地。

    一對父女,牽馬而來。

    陸沉挪了挪屁股,落在地上,與那對父女使勁招手,殷勤喊道:“這裏這裏。”

    當然施展了些許障眼法,讓自己瞧著不那麽年輕,用阿良的說法,就是更有成熟男人的滄桑味道了!

    朱河覺得那個滿臉笑意的“中年道士”,瞧著有點眼熟。

    道士趕忙比劃了幾下,最後作出搖晃簽筒的手勢,笑道:“記起來了麽?我啊,在槐黃縣城那條主街路邊擺攤的那個。”

    朱河滿臉驚喜,笑道:“陸道長?!”

    朱鹿其實一眼認出對方,她隻是依舊假裝不認得這個算命道士。

    父女兩個,當年在小鎮先後都慕名前往攤子算命,隻是各有不同,一個是想要知道自己女兒何時起運,一個是測算自己的姻緣。

    陸沉笑道:“你是叫朱河對吧?朱兄,貧道有個朋友,托貧道問你個問題。”

    朱河雖然有點犯迷糊,仍然爽朗笑道:“陸道長請說。”

    陸沉微笑道:“他就是想知道一件事,當年離開小鎮的那趟遊學路上,你到底是怎麽讓陳平安覺得你是個高手的。我那朋友,說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他很多年了。”

    朱河一頭霧水。什麽跟什麽?自己怎麽就是高手了,又跟這位陸道長的朋友,扯上了什麽關係?

    朱鹿臉色陰沉。

    她雙臂環胸,下意識做出一種防禦姿態,想要看看這個當年就讓她印象不佳的算命先生,今天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在織造局內,朱河是名義上的二把手,僅次於李織造大人,朱河管著所官、總高手在內一大撥胥吏匠人,負責幫忙主官盯著大大小小的具體織造事務。如今的身份,有點類似當年家鄉窯務督造署的輔官林正誠,所以朱河其實已經屬於閑散的養老狀態。

    女兒朱鹿卻是大不一樣,一州境內所有的錢糧、吏治和士子結社活動等等,都會秘密記錄在冊,她手底下管著的那撥人員,屬於名副其實的“吃皇糧”,卻不通過戶部,而織造局定時遞交給京城禦書房的那道密折,幾乎都是出自她之手,織造官李寶箴隻是負責潤筆而已。

    陸沉背靠著欄杆,笑望向他們。

    年近花甲的朱河,在金身境打熬體魄多年,有望躋身遠遊境。朱鹿在今年剛剛成為六境武夫。

    如果自己不出現,按照他們那個公子的安排和鋪路,或者說既定的依循人生軌跡,等到朱河成為遠遊境宗師,就轉任地方武官,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當然如果隻是依循朱河內心想法,朱河當然更願意去南邊,在大驪以外的某個小國,開山立派,收取弟子傳授武學。至於朱鹿,會一步一步破境,然後有朝一日,她會老死在遠遊境這一層武道高度,她會怨天尤人,一直鬱鬱不得誌。

    她的人生道路上,前方始終存在著兩個背影,一個是看似近在咫尺卻永遠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自家公子,李寶箴。

    另外一個是遙不可及的青衫背影,是泥瓶巷的那個同齡人,仿佛永遠穿著一雙草鞋,肌膚黝黑,手持柴刀,永遠是當年的那個泥腿子。

    朱鹿被那個道士瞧得瘮得慌,毛骨悚然。

    陸沉笑問道:“朱姑娘,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說法,‘朱陳一家,永不相背’?”

    朱鹿繃著臉色,搖搖頭。

    陸沉微笑道:“這是青冥天下那邊的成語,流傳不廣,隻在一個叫幽州逐鹿郡的地方,路人皆知。所以你沒聽說過,很奇怪。”

    朱河聽得一團漿糊,陸道長是不是說錯話了?

    所以,很奇怪?結尾不該是“不奇怪”才對嗎?

    陸沉緩緩道:“論出身,起步早,其實你比起桃葉巷的長眉兒,龍泉劍宗已經是玉璞境劍修的謝靈,還有那個爺爺是小鎮開喜事鋪子、實則是天下定婚店共主蔡道煌的胡灃,比起很多很多的小鎮同輩人,都要好,好很多。所以朱鹿,你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埋怨自己時運不濟,怨天尤人,實則不然,大錯特錯。”

    “因為某種程度上,你雖然出生於驪珠洞天,卻是一個極有來曆和背景的外鄉人,因為你甚至都不需要什麽靠山,你的靠山,就是你的前世,就是你自己。”

    “你甚至要比貧道更早進入小鎮,早早投胎到了福祿街李氏家族內,為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再順水推舟,嗯,這個說法好,就是順水推舟了,為你家大公子,李-希聖,護道一程。在這個過程裏邊,你會不斷成長,登高極快,打個比方,馬苦玄、劉羨陽他們幾個,這些年破境有多快,你就隻快不慢。”

    陸沉豎起並攏雙指,“貧道可以發誓,要是有一句假話,就天打雷劈!”

    遠處那個曾經坐鎮雷部斬勘司的老車夫,實在是拿這個白玉京三掌教沒轍。

    其實在青冥天下那邊,有個流傳不廣的成語,叫做“朱陳之好”,此外又衍生出一個比較生僻的說法,朱陳一家,永不相背。

    因為要論出身,今天陸沉確實沒有一句假話,哪怕在老車夫看來,朱鹿都是極好的“來頭”,甚至可以說在小鎮年輕一輩當中,隻要撇開阮秀李柳、李-希聖這一小撮人不去談,她就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確實要比桃葉巷謝靈、喜事鋪子的胡灃他們更好,因為朱鹿屬於半個驪珠洞天的“外鄉人”。

    至於機緣,也是早早給了她的。

    哪怕是陳平安,可能如今還不清楚,老車夫跟封姨,還有陸尾這些老古董,閑暇時聊得最多的幾個年輕人,朱鹿就是其中之一。

    都在猜測她的來路,雖然雲遮霧繞,但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如果來頭不大,豈會山水朦朧,讓他們都覺得霧裏看花?

    隻是因為她出生在福祿街李氏,先有那個“桃代李僵”的李-希聖,後有掌教陸沉進入驪珠洞天,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換個說法,就是誰都擔不起這份道門因果。

    朱河神色複雜。

    朱鹿咬緊牙關,牙齒咯吱作響,她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起。

    “青冥天下的幽州,你們可以視為浩然天下這邊的一個洲,例如……”

    道士跺了跺腳,“我們腳下的寶瓶洲,其實這個比方還不太準確。”

    陸沉指了指北邊,“應該說是那個版圖更大的北俱蘆洲,因為幽州在青冥天下,屬於一等一的大州。”

    “幽州地界,有兩個地方最負盛名。一個是地肺山的華陽宮,道士高孤,他如今是青冥天下的天下第八。”

    “另外一個就是逐鹿郡的那座古戰場。”

    “而你的前世,就是那邊的本土道官。而你的前身,做成的最大一件事,就是讓讓逐鹿郡變成戰場遺址,當時最後一個跟你交手的道官,就是這個被迫下山的高孤,要論咄咄逼人,你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朱河輕輕抓住朱鹿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別怕。

    朱鹿麵無表情,直勾勾盯著那個道士,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個字,“你,到,底,是,誰?!”

    陸沉隻是自顧自說道:“貧道再打個比方好了,曾經有一張賭桌,有些人,手上隻帶著幾顆銅錢的賭資,有些人兜裏有幾兩碎銀子,而你,是扛著一麻袋金錠銀錠的。”

    “結果呢,嘩啦啦一下,押錯注,很快就賭完了,輸完了。”

    “按照某條脈絡的發展下去,你會先認識李槐,經曆過一些事情了,再跟著李-希聖一起遊曆北俱蘆洲,你還會得到一把篆刻‘逐鹿’的匕首,而這隻是你該得的眾多機緣之一。”

    “仔細回想一下,你在年少時,離開福祿街,有沒有遇到一個虎頭虎腦、可能當時還穿著開襠褲的窮酸孩子?嗯,你後來也見著他了,結果還是不喜歡,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是了,你早些時候,肯定是跟在李寶箴身邊。”

    “我猜測當年在李氏大宅內,你一定反複權衡,天人交戰,最後選擇了那位掌家夫人更偏心的二公子,而不是長公子。可能是因為李-希聖的名字當中,沒有帶個‘寶’字。”

    “因為這就是你的劫。”

    “我們這輩子的很多學識,都是從上輩子所讀之書中來,當然了,書裏書外都是書。所以我們這輩子讀的書,既是當下讀的,更是給下輩子讀的。”

    “你在前世,就是因為這般聰明,實在是太聰明了,不斷累積,最終在某一刻,開花結果,導致你因小失大,才錯失了一樁本該理所當然的合道機緣,最後反而釀成大錯。還是白玉京大掌教幫你求情,再幫你找補和改錯,你才得以免去一死。故而你此生,是重頭再來,既可以將功補過,也可以……一如既往。”

    “看看,你就是太聰明了,聰明得一點都不智慧,此刻心中又開始怨恨貧道為何不早些點撥你,為何袖手旁觀?”

    “你要知道,等貧道去驪珠洞天擺攤的時候,你已經是多大歲數了?你以為一個人已經定下來的心性,有那麽容易更改嗎?不然為何會有句老話,叫作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再說了,貧道跟你無親無故的,是你爹啊?”

    “你還是喜歡怪罪他人,從來不喜歡從自己身上找問題。這樣的你,貧道就算再早個十年進入小鎮……興許真就管用了,可惜貧道本事就那麽點,小胳膊細腿的,你以為說進入驪珠洞天就可以進的?說幫你就能幫的?再說了,我們人啊,總得遇到事情了,吃過苦頭了,就自己去回心轉意,起念發願,自求多福,總想著走在路上遇見貴人相助,這種心態,要不得。”

    “李寶箴讀的聖賢書上,一定有這麽一句,‘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何況你家鄉的那座螃蟹坊上邊,不也有四個大字,‘莫向外求’?”

    陸沉轉移視線,微笑道:“朱河啊朱河,你這個人,什麽都好,老實本分,宅心仁厚,就隻有一點,得改改,喜歡代人認錯的習慣,以後改改啊。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也許,可能,大概吧。”

    一個老了的男人,時至今日,還對當年的那個少年滿懷愧疚,既對泥瓶巷少年以後獲得的成就,由衷感到高興,卻又不敢在自己女兒那邊流露出絲毫真實情緒,所以這麽多年下來,其實挺不容易的。

    陸沉雙手橫放,輕輕拍打著欄杆,抬頭望向遠處。

    什麽叫賭桌。

    你們不要的,有個人都要了。

    朱鹿問道:“你是誰?”

    陸沉笑道:“貧道姓陸,往大了說,往高處想。”

    朱鹿渾然不覺,淚流滿麵。

    陸沉笑嘻嘻道:“朱姑娘,不用哭得這麽傷心,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嘛。不然貧道找你作甚,告訴你真相,隻是為了讓你悔青腸子嗎?貧道可是山上數得著的大人物,很忙的!”

    老車夫呸了一聲。

    是數座天下屈指可數的大修士,這句話沒任何問題,隻是你陸沉很忙碌?

    “人生行走一步步,如讀書作文寫字,必須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從容寫去。”

    陸沉抬起一隻腳,腳尖輕輕擰轉地麵,“說是三歲看老,其實隻是各有各的文字工拙、腳步快慢,大體上,雖與人品、聰愚無涉,亦可觀人之福澤、功業。況且真肯用心,笨人願意多看多學點聰明處世,聰明人願意用笨法子做人,按照你們家鄉的說法,功夫到門了,就不會被人早早看死。徐徐見功,自有一番天地新氣象,可以讓旁人大吃一驚,可以嚇人一大跳。”

    陸沉站直身體,伸了個懶腰,笑道:“有個人的有句話說得那叫一個好。風波氣勢惡,稗草精神竦。別無他法,僅此而已。你我他和她,都共勉共勉。”

    “行了行了,別用那種吃人的眼神看貧道了,貧道就再給你一個選擇和機會,好好跟你爹道個別,然後跟隨貧道一起……返鄉。”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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