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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頭頂三尺有誰(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8168更新時間:2022-09-09 01:41:21

    陳清流接過酒壺,揭了泥封,搖晃幾下,酒香彌漫,看著月夜山景,由衷感歎道:“此山月色迷人,最能勾留人心。”

    陳靈均灌了一口酒,“有些時候,覺得你說話跟賈老哥挺像的。總能冒出幾句好話,比如酒杯內外兩天地。又例如酒桌之外爭不來第一,上了酒桌不得爭一爭?”

    陳清流笑道:“常聽你念叨這個賈晟,有機會見上一見。”

    陳靈均說道:“小事一樁。如果哪天,咱們哥幾個都齊乎了,同桌喝酒,那才叫痛快。”

    一張酒桌,連同他自己,老道士賈晟,車夫白忙,儒生陳濁流。

    陳清流說道:“近期可能還會有辛濟安的一個朋友要來寶瓶洲,如果屆時辛濟安還在落魄山,對方可能會登山拜訪。”

    陳靈均拍著胸脯,“不多大事兒,包在我身上了。”

    陳清流笑眯眯道:“來曆不小,脾氣很大,你悠著點。”

    陳靈均走路帶風,嗬嗬一笑,在自家落魄山,在這北嶽地界,自己這些年啥奇人異士沒見過?何嚐慫過?

    都不談那三位了,反正想聊也開不了口,那就隻說白玉京掌教陸沉,又如何,與他見了都好幾次麵了,自己哪次不是風骨凜凜,不卑不亢?陸沉可是道祖的弟子,來曆夠大了吧。

    陳清流一笑置之。辛濟安的那個好友,論輩分,在山上跟陸沉是一樣的,此人是至聖先師的得意弟子,可以加上後綴“之一”,也可以不加。

    才從龍宮遺址走出沒幾天的白登,跟那位道號銀鹿的仙簪城副城主,也算混熟了,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實在是不敢說,感覺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準備喝下一頓酒。

    白登原本是想著通過這位酒友,多了解如今浩然天下、尤其是寶瓶洲的風土人情,結果一問就抓瞎,銀鹿亦是如此想法和感受。

    白登與銀鹿其實算不得如何投緣,隻是在山中,總得找個聊天解悶的,否則實在是太憋屈了。

    荊蒿與嫡傳弟子高耕住在一棟宅子裏邊,今夜同在簷下,月夜閑坐,高耕小心翼翼詢問一句,師尊,我們難道就這麽耗著?

    總這麽陪著那位陳仙君喝酒,好像也不是個事啊。

    青宮山又不是什麽小門派,事務繁多,許多去年末議事堂既定的日程安排,早就滿滿當當了。

    師尊還好,在這邊酒桌上還能聊幾句,可憐在流霞洲山上也算一方豪傑人物的高耕,次次都是敬陪末座,別說每句話,就是每個字都得小心斟酌。現在的高耕,隻覺得自己下山後,返回家鄉,興許數年之內都不想喝酒了。

    這裏,奇人怪事太多了。

    山腳的看門人,是個喜歡看不正經禁書的假道士。那個時常挑擔搬酒到宅子的漢子,好像是個武道境界極為可觀的純粹武夫,好像是驪珠洞天本土人氏,落魄山的上任看門人。

    有個姓岑的女子武夫,每天就在山路上練拳走樁,就算瞧見了年輕隱官,她都從不打招呼。

    每天早晚巡山兩趟的小水怪,竟是落魄山的右護法,一座上宗的護山供奉。

    而那個黃帽青鞋、笑臉溫柔的年輕男子,時常陪著黑衣小姑娘一起。師尊說這位和藹可親的小陌先生,必定是一位飛升境劍仙,確鑿無疑。

    還有一個腰懸綠端抄手硯的少女劍修,據說是年輕隱官的嫡傳弟子,她身邊一左一右跟著倆“幫閑狗腿子”,一個是讓師尊都忌憚不已的“貂帽少女”,還有個路上碰見了高耕就喜歡故意桀桀而笑白發童子。

    這樣的一座宗門,高耕實在無法理解,更難入鄉隨俗。

    荊蒿與這位不成材的親傳弟子,坐在據說是落魄山大管家朱斂親手編織的竹椅上。

    聽著弟子的這句廢話,本來心情還湊合的荊蒿就一下子滿臉陰霾,察覺到師尊的氣息變化,高耕立即閉嘴。

    荊蒿何嚐願意在這邊浪費光陰,對那位對青宮山“法外開恩”的陳仙君,荊蒿早有決斷,務必敬而遠之,不曾想在這落魄山,每天至少兩頓酒,起先次次與那倆都姓陳的“老哥老弟”敬酒,恨不得把酒碗放在桌下,低得不能再低了。約莫是如此一來,把青衣小童給整迷糊了,如此一來,就礙了陳仙君的眼,以心聲警告荊蒿一句,你怎麽不趴在地上敬酒……

    沉默許久,荊蒿說道:“什麽陳仙君下山了,你再跟著我去跟陳隱官道別。”

    高耕點頭,有句話實在是不吐不快,以心聲說道:“師尊,這位景清道友,膽子真大,真是豪傑。”

    大略算過,元嬰境水蛟的青衣小童,拍陳仙君的肩膀不下三十次,彎曲手指,嗬一口氣,就真敢往陳仙君的腦門上彈去的。

    荊蒿神色複雜,“各有各命,羨慕不來。”

    青衣小童與還兄弟從集靈峰返回霽色峰,分開後,使勁摔著袖子,打著酒嗝,路過一地,瞧見院門沒關,老廚子又躺在藤椅上邊晃著蒲扇,一個人,瞧著怪可憐的。

    陳靈均就晃蕩到了朱斂身邊,一屁股坐在一旁竹椅,搖晃肩頭,連人帶椅子“走到”朱斂身邊,故意張大嘴巴,朝老廚子吐著酒氣,“老廚子,嘛呢,長夜漫漫,睡不著覺,哈,想姑娘啦?”

    朱斂躺著不動,隻是拿蒲扇驅散酒氣,“又跟陳濁流散步去了?”

    陳靈均還在那邊自顧自掏心窩子言語,“老廚子,真不是我說你,有些事情,咱們男人上了歲數,真就得認命,大風兄弟稍微捯飭捯飭,興許還能騙個媳婦回家,模樣嘛,反正也講究不來,大風兄弟有一點好,總說是個娘們就成,沒啥要求,憑眼緣,看著順眼,過得去就行了,燈一黑,被子一卷,床就走路了。”

    朱斂輕輕搖晃蒲扇,微笑道:“還有事情什麽比沒要求更有要求,大風兄弟心氣高著呢。”

    同樣是好飲酒之人,一般醉眼朦朧看世道,鄭大風是冷眼熱肚腸,有些人是純粹貪杯,人間有酒仙酒鬼之別。

    至於陳靈均,大概屬於第三種。

    隻是別跟這個陳大爺講道理,都不是什麽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是不過腦子的。

    朱斂問道:“這些天酒喝過癮了吧?”

    陳靈均搖頭晃腦,“啥過癮不過癮的,喝多了吐,吐完了再喝,開心。”

    先前與陳濁流久別重逢,哥倆都是敞亮人,陳濁流沒藏著掖著,說自己這趟跨洲遊曆,就隻是遊山玩水,沒碰到什麽難事,就是這盤纏嘛,確實小有欠缺。

    陳靈均聽到隻是這麽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鬆了口氣,替好兄弟高興呢,就像老廚子說的,今日無事,即是好事。

    同時小有遺憾,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藝,可惜英雄沒有用武之地,真要攤上事了,怎麽都要幫好兄弟好好出一口氣。

    暖樹那個笨丫頭,這幾天表現不錯,端茶送水,炒下酒菜,送來蔬果……井井有條,都不含糊。

    一來二去,她也就跟陳靈均的那幾個朋友熟了,先前陳濁流就問她一句,聽你們山主說你,尚未結金丹。可是有什麽難處?

    陳暖樹隻是笑著搖頭。

    等到粉裙女童離開宅子,陳清流就又問青衣小童一句,她不著急,你就不著急?

    陳靈均大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

    青衣小童笑著笑著就收聲了,撓撓頭。

    陳清流笑眯眯說小丫頭是文運火蟒出身,想要走水成功,是不太容易。

    陳靈均當時就有點奇怪,自家老爺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說給自己兄弟聽了。

    思來想去,陳靈均終於得出個答案,想來是老爺在自己的朋友這邊,故意給自己麵子了?加上雙方都是讀書人,與陳濁流同樣一見如故,格外不見外?

    若是老爺在場,自己不得先提三個?

    陳濁流最後問陳靈均,以後陳暖樹哪天走水化蛟的話,需不需要他幫忙給小丫頭護道一程。

    至於理由,就很陳濁流了,說是反正大家都姓陳,都是緣分,何況這幾天的酒菜,不能白吃白喝。

    陳靈均立馬給逗樂了,本來是站在長凳上捧腹大笑,實在是笑得肚子疼,趴在桌上,一手敲打桌麵,一手指向那個好哥們,就憑你?

    然後陳靈均就開始給荊老神仙,白劍仙他們幾個輪番敬酒,就那麽把陳清流晾在一邊。

    卻不曉得那幾個被敬酒之人,一個戰戰兢兢,笑容尷尬,小心翼翼打量陳仙君的臉色,一個隨時可以去見自家老祖宗的,牙齒打顫,根本不敢瞧那位斬龍之人。這麽一雙酒桌上的難兄難弟,委實是有苦難言,景清道友,都是朋友了,為何坑我們。

    “景清老弟,有沒有你怕的人,需不需要兄弟……幫忙,這個,嗯?”

    言語之際,陳清流抬起手掌,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陳靈均最喜歡陳濁流這一點,上了酒桌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跟自己一個德行。

    真要計較起來,在老爺的家鄉這邊,哪個不怕?這麽多年來,陳靈均好像因為“言語耿直”而吃過的虧,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了?

    如今每頓酒,都是憶苦思甜呐。

    陳清流笑容玩味,“那就說了個名字,道號也行,比較怕誰?”

    陳靈均下意識望向荊蒿這種飛升境大修士,當然不是怕酒友荊蒿了,而是怕這些吃飽了撐著喜歡假裝自己是“路人”的老神仙。

    隻說當年在小鎮那座打鐵鋪子,身為最後一任坐鎮聖人的阮鐵匠,瞅著就像個莊稼漢子,於是陳靈均心直口快,就鬧了個誤會。

    荊蒿給嚇了一跳。

    景清道友,你他娘的瞪我作甚?!

    陳靈均滿臉悻悻然,結果一想到某個人,不最怕的那個。

    陳靈均就打了個哆嗦,趕緊喝酒壓驚。

    怕,怎麽不怕。

    走瀆化蛟之後,尤其是聽說那場中土文廟議事,對方現身了,陳靈均就一陣頭大,如今一直揪心某事。

    就憑自己的修道資質和勤勉作風,可別一個不小心就化作那啥真龍啊,到時候不得跟那位斬龍之人找上門?

    隻是這種事,說出口到底丟人了點,他臉皮薄,都不好意思跟老爺聊這個。

    江湖經驗再老道,為人處世再機靈,也扛不住三千年前那場斬龍之役的積威深重。

    故而陳靈均精心編撰的那部《路人集》的第一頁,就是空著的。

    都沒敢寫上那人的名字。

    後來幹脆用了漿糊,將那一頁與封麵黏在了一起。

    好像如此一來,就都不用與那個傳說中的斬龍之人擦肩而過了。

    那會兒在酒桌上,青衣小童反過來教訓窮書生陳濁流,不要覺得自己學了點山上仙法,嘴上就總是嚷著打打殺殺,江湖不是這麽混的,咱們出門在外,要與人為善,求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曉不得,知不道?

    陳靈均洋洋得意,“老廚子,我跟好兄弟談好了,回頭讓他請辛先生寫幫忙兩幅字帖,一幅算我留下的,送你了,如此一來,不會浪費你的人情。另外一幅,讓老爺轉贈魏檗,嗬,我會與老爺事先說好,別說是我的功勞,魏檗這人,矯情,好麵兒,知道是我幫的忙,估計要在肚子裏嘀嘀咕咕,就算他得了件寶貝,也沒那麽痛快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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