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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某年的雜花生樹(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6610更新時間:2023-01-30 01:57:56

    昔年的羊角辮小算盤,好像是同窗裏邊變化最大的一個,不過都是嫁為人婦、早有一雙兒女的人了,財迷依舊財迷,等她聽說照讀崗這邊也有掛在她名下的一棟宅子,就專程跑過去轉了一圈,連連問這麽一大座宅子值多少錢啊,按照如今咱們家鄉槐黃縣這邊的行情,若是轉手一賣,賣給山上的仙師,怎麽都該用神仙錢、甚至是那種小暑錢結賬吧,還有她不住這邊的時候能不能租出去,每年租金,不老少吧?以後一年年的,等到她年紀大了,哪天不在了,能不能過繼給自己的家族和子女呢……

    聽著前邊的絮叨,李槐他們三個都是帶著笑意,還能隨便開石嘉春玩笑幾句,隻是聽到她的最後一個問題,就不約而同都沉默了起來。

    石嘉春當時停步,看著他們幾個的表情,昔年同窗的他們,一個個的,還是很年輕,嗯,不說小時候就模樣俊俏的林書呆子,沒長歪,如今愈發玉樹臨風了,曾經每天當悶葫蘆的董水井也蠻有男人味了,就連小時候虎頭虎腦穿著開襠褲經常被惹哭的李槐,身上都有些書卷氣,像個正兒八經的年輕書生了。

    婦人伸手捋過鬢角發絲,柔聲笑道:“大老爺們,像話麽,我都不傷心,你們替我傷感個什麽,說,是不是其實早早就暗戀我了?林守一,董水井,你們喜歡李槐的姐姐,是障眼法?還有李槐喜歡李寶瓶,也是裝的?”

    林守一跟董水井對視一笑,難得聊起李柳,沒有互罵窩囊廢,出籠小雞互啄。

    李槐無奈道:“別胡說,要是被李寶瓶聽著了,她不跟你計較,非要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小時候李槐的褲衩經常掛到樹上,蹲在地上嗷嗷哭,紅棉襖小姑娘早就跑得沒影了。聞聲趕來的齊先生,約莫是次數多了,後來好像都懶得詢問緣由了,就得用一根長竹竿幫忙挑下來,小寶瓶年紀不大,氣力不小,某次直接將李槐的褲衩丟到樹頂了,竹竿都夠不著,學塾外都是看熱鬧的蒙童,腦袋湊在一起合計著,幫齊先生出了些餿主意,一向不愛說話的董水井難得主動開口,說自己會爬樹。齊先生笑著搖頭,說看我的,撿起地上的一顆石子,掂量了幾下,再轉動胳膊幾次,再那麽朝天空丟出。

    可惜落了空,那顆石子隻是穿過樹梢,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透過樹葉灑落在地上的金色光影,隨著樹葉的搖晃,地上的陽光便細細碎碎,晃悠起來。

    伸長脖子看著的學塾蒙童們都歎息一聲,齊先生隻差一點呢。

    齊先生就又去撿了一顆石子,這一次果真成功砸中了高高的樹枝,那條褲衩便飄落下來,李槐趕緊穿回褲子,那次屁顛屁顛的回家路上,他格外高興,哈,這條褲子,今兒出息大發了,跟放紙鳶似的。半路遇到瘦瘦弱弱長得半點不好看的那個姐姐,她來接他回家呢,李槐就與姐姐說了今天的豐功偉業,說明天還要穿這條褲子,那就不用怕那個小寶瓶了,李柳牽著弟弟的手,少女隻是眯眼而笑,耐心聽著弟弟那些色厲內荏的絮絮叨叨。

    孩子的一點委屈好像比天大,總會哭得撕心裂肺,都能把嗓子哭啞。

    但是往往片刻之後,委屈就不見了,就像那些永遠不知道被孩子掉到哪裏去的家門鑰匙。

    今夜李槐放下一本聖賢書,走出書房和宅子,一路走到崖畔觀景台,有亭翼然。

    最近又搜集了些問題,想要與陳平安請教答案。

    比如那句“得道之士,外化而不內化”,李槐暫時就隻能理解字麵意思。

    韋太真翩然而至。

    本來慵懶躺在涼亭長椅上的李槐立即坐起身,韋太真便有些愧疚,她又打攪主人清淨散心了。

    李槐坐起身後,笑問道:“那位被譽為人間最得意的白先生,如今就在落魄山中,你要不要見上一見?想見的話,就跟我一起登門拜訪,但是見了麵到底能聊幾句,甚至會不會像魏山君一樣吃閉門羹,我可不作保證。”

    他跟小米粒關係很好,小米粒也覺得李先生很厲害,好人山主那麽心寬的一個人,好像就是因為李先生當年小小埋怨了一句,以至於好人山主如今都“過不了那個坎”,總想要大夥兒都認為自己的廚藝其實半點不差。

    可惜落魄山上除了小米粒和老廚子,好像都沒人樂意違心捧場幾句嘞。

    韋太真使勁搖頭,“公子,我不敢見白先生,也不用見,想著能夠與白先生共處一山中,奴婢就已經很知足了。”

    那可是白先生,萬年以來,隻此一人的白先生!

    取青媲白,鐵骨柔筋。詩身到此,冰魂雪魄。

    李槐打趣道:“虧得我連馬屁話都打好草稿了。”

    其實平時李槐在韋太真這邊,言行舉止,還是很誠心正意的,就怕韋姑娘誤會自己,是那種心術不正嘴花花的浪蕩子,尤其擔心壞了一個女子最要緊的名聲。隻是回了家鄉,到了落魄山,李槐整個人都是放鬆的,才敢稍微隨意幾分。在大隋山崖書院,李槐畢竟是頂著個賢人身份,在書院之外,李槐也是文聖一脈的再傳弟子,所以處處事事都會比較注意。

    看著一雙眼眸眯成月牙兒、掩嘴嬌笑的韋姑娘,李槐好奇問道:“笑什麽呢?”

    韋太真笑道:“奴婢隻是想象一下公子與人溜須拍馬的場景,就覺得很好玩。”

    李槐赧顏,“跟你說說我小時候求學路上的事情吧。”

    韋太真眼神明亮,雀躍不已,趕忙正襟危坐,雙手輕輕疊放在膝蓋上邊,“好呀。”

    “這可是一個不短的故事了。”

    李槐想了想,潤了潤嗓子,說道:“那就從我剛認識陳平安說起吧,是在一個草長鶯飛的早春時節,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我是七歲,陳平安是十四歲。”

    李槐是很後來,才從大白鵝那邊得知,為了在自己生日那天能夠吃頓好的,臨時曉得此事的陳平安,就偷摸著夜釣了一整宿,還埋怨一旁崔東山不早說來著。

    但是第二天,連自己都忘了這天是自己生日的李槐,還埋怨總是吃魚肉喝魚湯,沒啥滋味,陳平安你這個廚子是怎麽當的,咱們就不能換換口味麽,紅燒雞腿,炒一盤麂子肉,燉一鍋爛熟爛熟的蹄膀……

    韋太真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公子,書上說的雜花生樹草長鶯飛,不是指代暮春時節嗎?”

    李槐藏好自己眼神中淡淡的傷感,笑道:“因為那年春天不一樣,跟我要說的這個故事一樣很長。”

    蓮藕福地,狐國內沛湘的別業小院。

    謝狗問道:“朱老先生既然都跟著劉羨陽他們回鄉了,怎麽不來我們這邊?”

    陳平安笑道:“他沒臉來。這趟回鄉,必須藏頭藏尾,不敢見人。”

    欠了一屁股情債,女子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沛湘深以為然。

    與朱斂身在同一個時代的江湖男女,俱是不幸,男子,打不過那個武瘋子。

    見過朱斂容貌的,據說十個女子,更是九個恨朱斂,還有一個是因為暫時不曾見過他。

    沛湘久在福地之內,狐國封禁一事,這份規矩並不拘束她這位狐國之主,所以沛湘時常外出散心,便知道如今就有幾位山水神靈,就一直很“掛念”朱斂,其中一位,就是當年南苑國京城一役死在朱斂手下的女子武學宗師。她們曾是天地間的一點真靈不散,秉承靈氣成為女子鬼物,由天地英靈再承受香火浸染最終轉為神靈,這些獲得廟號、神主的“娘娘”們,這麽多年,就都在希冀著那個“十分風月,獨占九成”的貴公子朱斂,與她們一般,都死而複生了。

    當然是再見麵,好與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報仇,早就恨朱斂恨得牙癢癢,隻要提及朱斂二字,她們恐怕都快要咬碎牙槽了。

    在鬆籟國與北晉國接壤的邊境線上,蔡州境內有座秋氣湖,湖心有座山色青翠欲滴的小山,山上有座道觀,名為大木觀。

    前不久這座巨湖方圓百裏之內,都已經戒嚴,早已精心布置了層層關卡和暗哨。

    岸邊停靠著幾條畫舫,其實能夠進入秋氣湖地界的,不管是練氣士,還是武夫,或是一眾神異精怪,都無需乘船登島,所以選擇撐船泛湖去往湖心島嶼,也就是個圖個雅致悠閑了。

    今夜的秋氣湖上,大小三十餘座島嶼皆是燈火通明。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刹那之間,一雙眼眸變成粹然金色,凝視這座福地的天地中央某地“某人”,隻是很快就恢複正常。

    長命幽幽歎息一聲,心情複雜,她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勸解公子。

    謝狗本來想幸災樂禍幾句,隻是想到自己如今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了,便佯裝為自家山主打抱不平,使勁跺腳,長籲短歎。

    貂帽少女轉頭瞧那掌律,措手不及,隻能當啞巴了吧,再看自己的表現,就很得體了嘛,嗬,過幾天誰官大官小,不好說。

    陳平安坐回原位,微笑道:“我就說吧,命裏八尺難求一丈。”

    長命苦笑著以心聲道:“公子,雖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但對方是他,好像也能勉強接受?”

    陳平安點點頭,拿起茶盞,笑道:“喝茶喝茶,寬心寬心。”

    老觀主的藕花福地,落魄山的蓮藕福地。新舊福地,各取一字,就是蓮花。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無巧不成書。

    那份天地異象起自於南苑國京城的心相寺,如劍光畫弧,長虹橫天,轉瞬間就落在了福地的天地中央,宛如天象垂地之時,就在那邊憑空出現了第一位劍修,陳平安哪怕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份天地異象,但是變化實在太快,讓

    那個差點瞪到眼睛發澀的符籙分身,根本來不及仔細“觀道”一場,就成定局。

    郭竹酒視線低斂,不知道在想什麽。

    沛湘是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陳平安後知後覺,稍作思量,就有了個猜想,以心聲笑道:“定是老觀主故意為之,有心不讓我討到這個天大的便宜。也好,如此更心安些,可以趁早專注閉關一事了。”

    長命點頭,隻是語氣略帶幾分埋怨,“既然都已將藕花福地一分為四,那位老道長未免伸手也伸得太長了些。”

    陳平安趕忙放下茶盞,咳嗽一聲,著急提醒道:“可不能這麽說,喝水不忘挖井人。”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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