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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0080更新時間:2023-01-30 01:57:56

    南苑國京城名大梁,陳平安對京師風貌可謂了如指掌,就挑了一個生意興隆的夜宵館子,吃烤魚。

    京郊有條青芹河,裏邊的青魚極為肥美,烤魚搭配大梁的蓮花白,是一絕,因為價廉物美,達官顯貴和販夫走卒都好這一口,不過陳平安一下筷子,就知道是這條青魚,是那種從別地河塘運到青芹河泡幾天澡的“過戶魚”,隻是也沒說什麽,瞥了眼如今的年輕掌櫃,相貌跟當年掌櫃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大概是老掌櫃年紀大了,就把館子和手藝都傳給了兒子,烤魚的秘製辣油和佐料配菜都是一樣的,唯獨少了一份滋味,叫厚道。當然也有可能館子是小本經營,如今的青芹河魚,已經是一道專屬大梁城有錢人的河鮮美食了,那麽如今路邊這間小館子多出的一味佐料,就叫生計。

    先前是陳平安帶路找到的小館子,一張靠牆的空桌子,兩條長凳,劉羨陽先落座霸占了一條,坐在長凳中央,伸手拍桌,問有無酒水。

    顧璨當時就站在桌邊,陳平安示意他坐裏邊,顧璨坐下後,伸手將長凳靠近陳平安一端往外挪了挪,等到陳平安挪步,準備落座的時候,顧璨再將長凳放正。

    以前坐在鄉野田壟上,孩子的腦袋約莫與少年的肩頭齊平,如今卻是並肩而坐了。

    陳平安端碗抿了一口酒,所幸土釀的蓮花白還是原來滋味,問道:“顧璨,白帝城那邊有沒有收藏有望氣一脈的靈書秘籍?”

    顧璨說道:“有,而且數量很多,師父對望氣一脈延伸出來的一係列旁門術法道脈,顯然早就極為上心。從浩然九洲所有收集、搜刮而來的道書,白帝城設有專門的刻書局,自家就有一整套每十年翻新一次的目錄、版本書籍,分出斷代、通史和方誌三大類別,書籍數量眾多,堪比一個小國的秘書省藏書數量了。韓俏色、柳赤誠這樣的祖師堂成員都有一份,方便他們這些大修士按照自己的修行方向來挑選相關道書,我剛進入白帝城那會兒,雖然是城主親傳弟子,但按照白帝城的規矩,不是上五境就沒辦法進入祖師堂,我當時就跟韓俏色討要了一串鑰匙,方便去她書樓那邊隨時看書,曾經仔細翻過目錄,私底下做過些不合規矩的摘抄,記得專門講解各國欽天監曆史淵源和望氣術修行路數的書籍,就有兩千三百多本。”

    陳平安感歎道:“雲海之上,又有書海。”

    誰都知道中土神洲有座位於彩雲間的白帝城,但其實關於白帝城的內幕,祖師堂成員具體有哪些,內部機構是如何設置的,道脈之間的關係,外界所知甚少。

    每每說及那彩雲繚繞的一片孤城,山上練氣士總是點到即止,除了一杆大纛寫奉饒天下先,三千年來屹立不倒,這就意味著始終無人能夠在棋盤上贏過鄭居中。不是好奇韓俏色立誓要學成十二種大道術法,如今是否學全,就是柳道醇的那座琉璃閣又添磚加瓦了,外出遊曆又與哪位山巔修士不對路了,惹了禍就往白帝城一躲,躲不過就換上那身紮眼的粉色道袍,與人自報名號。不然就是討論作為鄭居中開山大弟子的劍仙傅噤,腰懸一枚道祖手植葫蘆藤結成的養劍葫,此人的劍術,多久能夠達到劍術裴旻的高度,此生能否追上那個左右。

    劉羨陽夾了一大筷子魚肉嚼著,笑道:“答非所問,你們是不是跑題了。”

    今夜閑聊,三人都是用家鄉方言。

    明知道顧璨是想要借機與陳平安多聊幾句白帝城的風土人情,劉羨陽偏要拆台。按照當年小鼻涕蟲的說法,劉羨陽這個人就是嘴賤,讓他說不沾葷、不帶點屎尿屁的正經話,劉羨陽就不會聊天。

    顧璨說道:“我躋身玉璞境之後,有資格擁有一座書樓,花了點功夫,校檢和整理一番,得出了一個結論,撇開各種數目繁多的版本,再刨開那些方誌類的介紹文字,單取一本闡述望氣術脈絡學問的精校本,前提是每本之間重複內容不超過兩成,這樣的道書,白帝城大概有六十二本。”

    劉羨陽嘖嘖道:“咬文嚼字,如此字斟句酌,顧璨,你現在很有精通訓詁的樸學宗師風範啊,要我看,你來當個專門講習小學的書院君子,綽綽有餘。聽說你有個綽號,狂徒?讀書人狂一點好,以前在醇儒陳氏書院裏邊,有個講習先生,專門注解陸掌教的內外篇,第一次給我們授業,老夫子就說天底下隻有一個半的人,真正了解內外篇的精髓所在。”

    陳平安沒好氣道:“能不能喝你的酒,我在跟顧璨聊正事。”

    劉羨陽笑眯眯道:“你們倆要是能猜出這一個半是誰,我就乖乖閉嘴。”

    顧璨說道:“一個是陸沉自己,半個是那老夫子?”

    陳平安搖搖頭。

    顧璨瞬間了然。

    想必答案肯定更狂妄,撰寫內外篇的陸沉自己都才算半個,開課講學的老夫子反而是那“一個”。

    劉羨陽哈哈笑道:“顧璨,我早就說了,要是比腦子靈光的程度,咱們倆加在一起都不如陳平安這個悶葫蘆。”

    顧璨說道:“你當年哪次這麽說,我反駁了?我跟你吵的內容,隻是我們兩個誰更靈光。”

    “你們繼續聊,我識趣喝酒吃肉,不礙你們倆的眼就是了。”

    劉羨陽端起白碗,晃了晃,酒水蕩漾起漣漪,下筷夾起一塊烤魚肉,“此時此景,不得吟詩一首?誰來?”

    顧璨翻了個白眼,劉羨陽你大爺的。

    陳平安笑道:“昏昏思故鄉,青魚上箸時。小碗蓮花白,醺醺驅萬愁。”

    劉羨陽咦了一聲,“從哪裏抄來的?”

    陳平安微笑道:“詩名《月夜劍過大梁城攜友吃魚飲酒即興而作》。”

    劉羨陽問道:“真是你胡謅的?借我一用?”

    陳平安笑道:“憑君自取。”

    顧璨說道:“這六十幾本書,我已經帶在身上了,這次趕來福地這邊,就是想要送給你們落魄山,算是補上建立宗門的賀禮。”

    劉羨陽問道:“落魄山不還有下宗,你就不一並補上?”

    顧璨斜眼道:“關你屁事,你補了?你劉羨陽要是給落魄山送過賀禮,一顆銅錢都算,我就敢馬上起身,去館子門口的巷子裏脫褲子當街拉屎,而且每路過一人,我就自報名號一次。”

    劉羨陽揉著下巴。

    他們家鄉那邊有個說法,叫“有顧心”,與外界書麵語所謂的躊躇不前,很不一樣,說一個人很顧著親近人,比如很把家,所以當老人說誰有顧心,是個貨真價實的褒義詞。在這一點,從小就心大到沒邊的劉羨陽,確實遠遠比不上泥瓶巷的小鼻涕蟲。要論鄉土情結,少年時就想要去外邊和遠方的劉羨陽,就更比不了戀家的陳平安了。

    陳平安笑問道:“你和朱斂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顧璨先看了眼陳平安的臉色,這才輕輕點頭:“一些個想法,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朱先生是順水推舟。”

    原來當年顧璨帶著馬篤宜和曾掖一起返鄉,在顧璨離家去往白帝城之前,朱斂按照自家公子的吩咐,到了龍州的州城顧家,將一隻炭籠物歸原主。朱斂將那隻炭籠交給顧璨後,笑著說了一句聰明人之間都能聽懂的話,大致意思是他朱斂其實很樂意下山,但是落魄山那邊,家中瑣碎事務多,就耽擱了。

    顧璨聞弦知雅意,在朱斂離開州城返山,顧璨動身去往白帝城、乘坐仙家渡船途中,他很快就與朱斂有了一種極為隱蔽的書信往來,反正落魄山的那座簡陋劍房,就一直是朱斂親手管著的。朱斂也是憑借密信內容,才知道原來顧璨除了書簡湖,甚至早就開始往正陽山和清風城許氏那邊偷偷摻沙子了,因為當年顧璨手頭籌碼有限,加上做事比較謹慎,安插的那些間諜棋子,暫時都無法真正接觸到兩個勢力的機密內幕,等到顧璨成為白帝城鄭居中的親傳弟子,有此身份,接下來顧璨對那兩個勢力的滲透,很快就跨上了一個大台階,效果顯著,比如其中一顆被顧璨招徠的棋子,是一頭姿容妍媚的中五境女子鬼物,顧璨送給她一部水法秘籍和數件足夠支撐她一路修行到金丹境的珍稀靈器,她後來就與掌管正陽山諜報的水龍峰某位年輕劍仙偶遇,被後者金屋藏嬌在一處正陽山藩屬門派裏邊,類似侍妾身份。

    此後她隻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什麽都不用做。

    因為顧璨與她約定了一樁一錘子買賣,並且約定至少不用她賣命,至於什麽時候需要她做某件事,耐心等他的消息就是了,可能是十年後,也可能是一百年,甚至她這輩子興許都等不到那封密信了。其實顧璨當時承諾她按約行事不會丟掉性命的時候,她是將信將疑的,氣態溫和的儒衫青年就笑著與她說了兩句話。

    姑娘你不要占了便宜還賣乖,我送給出手的東西,按照以前書簡湖的行情,都可以買你兩條命了。

    既然價格公道,何必非要捅破一層窗戶紙,鬧個你我雙方都難堪,姑娘你連自欺欺人都不會麽。

    又例如還有一顆在清風城落地生根、再開枝散葉的棋子,就是昔年書簡湖南部群山中一位占山為王的山澤野修,是個金丹地仙,當年與那個將顧璨帶在身邊一起遊曆的青峽島賬房先生,雙方有過一場衝突,差點鬧到生死相向的地步。顧璨到了白帝城,很快就給此人送去一份報酬,是顧璨從師姑韓俏色那邊,幫那位地仙野修精心篩選出來兩部位列白帝城“中上”品相的道書,準確說來,是一部於地仙當下修行而言、可謂雪中送炭的珍貴道書,因為顧璨在那封密信上,跟對方做了一個打開天窗說亮話的“賭注”,另外一部錦上添花的秘籍,送到了手上,可以看,可以不看,看了之後,可以修行,也可以不修行,唯有修行此書記載的道法,才被顧璨視為自動履行賭約,等到那位金丹瓶頸地仙將來躋身了元嬰境,那麽一條命,就是他顧璨的了。

    好處早就給了,且都是無需立誓、也無白紙黑字的君之約定,那麽如果你們這都不守約定,覺得我顧璨好說話,那就拭目以待。

    後來朱斂下山一趟,化名“顏放”,在清風城內開了間脂粉鋪子,就曾與兩位顧璨的諜子接上頭。

    幫助朱斂成功偷竊狐國一事,占了不少先手優勢。

    陳平安看著欲言又止的顧璨,笑著搖頭道:“沒什麽,當家三年狗都嫌,管東管西不討喜。我是當慣了甩手掌櫃的人,你跟朱斂的眉來眼去,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好了。”

    顧璨沒解釋什麽,也不分辨什麽,就隻是悶了一口酒。

    陳平安說道:“等我這個甩手掌櫃返回家鄉,才發現福地竟然已經同時提升兩個品秩,後來就想到了一場觀道機緣,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瞧見這方天地間孕育出第一位本土劍修的演道過程,用上了類似‘天眼通’的手段。”

    劉羨陽和顧璨幾乎笑問一句,“結果?”“但是?”

    陳平安笑道:“結果就有了個但是,但是被外人觀道一場,我竹籃打水一場空。要我去碰運氣這種事,確實……一言難盡。”

    劉羨陽哈哈大笑,“果然還是老樣子。”

    顧璨在桌底下踹了劉羨陽小腿一腳,吃疼的劉羨陽瞪眼道:“悠著點,可別踹中大爺的褲襠,馬上就是要擺酒入洞房的人了,可不能讓你們嫂子守活寡啊。”

    顧璨說道:“那就少說幾句風涼話。”

    劉羨陽怒道:“怎麽就是風涼話了,咱們仨,哪個是含著金湯匙投胎的好出身,哥要是福祿街桃葉巷那邊出生的崽兒,說話不中聽,那才叫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跟你們認識的時候,一身絕學,討生活的十八般武藝,哪一樣不是大爺我開竅早,腦子靈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從旁人那邊一看就會的自家本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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