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0080更新時間:2023-01-30 01:57:56

    陳平安隻得拉架打圓場,習慣就好。

    顧璨想了想,端起酒碗,“那就走一個。”

    劉羨陽伸手按住酒碗,還不樂意了,“走什麽走,你剛才猶豫了,心這麽不誠,我傷透了心。”

    顧璨開始破口大罵,都是小鎮家鄉某座無形“祖師堂”的絕學,罵街都不帶重樣的,祖宗十八代,誰都別想跑。

    陳平安也不勸阻,笑著看熱鬧。劉羨陽想要還嘴,哪裏是顧璨的對手,畢竟曾經小鎮街坊年輕人和孩子裏邊,公認泥瓶巷那個寡婦家的小鼻涕蟲“天資”最好,吵架最凶,年紀最小,罵街卻常有新鮮花樣,以至於連杏花巷的馬婆婆都吃過虧,一大早門口那邊經常有一泡屎,她家房門和院牆外邊全是惡心人的泛黃鼻涕,老婦人也想將那個挨千刀的泥瓶巷小崽子抓個現行,但是次次故意關了燈守夜,竟然次次都熬不過那個鬼精鬼精的小王八蛋。到後來老婦人實在是折騰不過那個擅長謀而後動的小鼻涕蟲,某次去鐵鎖井汲水的時候,拗著性子與那個狐媚子寡婦難得說幾句好話,寡婦一回泥瓶巷,心情大好,就跟過年似的,她就說了這茬,家裏的小鼻涕蟲隻是默默聽著,在那之後杏花巷才不至於那麽醃臢不堪,老婦人對此無可奈何,都不敢公開碎嘴了,隻敢在私底下罵一句寡婦家裏出孽障,真是上輩子造孽啊,等著吧,遲早人不收天收……

    一場罵架,勝負懸殊,結果到最後劉羨陽還是滿臉鬱悶喝了一碗酒,不喝酒討頓罵,早幹嘛去了。

    劉羨陽突然說道:“陳平安,你怎麽回事,就這麽不念著自家兄弟?咱倆都是劍修吧,碰運氣這種事,你不擅長我擅長吧?”

    顧璨差點就要開罵,隻是忍住了。龍泉劍宗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攤上這麽個不靠譜的新任宗主。

    陳平安說道:“早就想過這件事,但是你自己覺得合適嗎?”

    我願意,你劉宗主肯,但是龍泉劍宗那邊呢?對方願意欠落魄山這種人情?

    一個不小心,我都怕喝不上你的喜酒,就更別提給你劉大爺當伴郎了。

    劉羨陽歎了口氣,“這個理由,還是比較正當的,那這件事就算一筆揭過了,以後再說。”

    陳平安舉起酒碗,“難得聚在一起,我們都喝一個。”

    各自飲酒,劉羨陽抹了把嘴,放下空碗,笑嗬嗬道:“我們都不喜歡聽別人講道理,聽了些道理,自己又做不到,就像大冬天跟人借取一隻炭籠,捂熱驅寒片刻,就得歸還,一下子覺得這個冬天更冷了,所以有不如無。”

    顧璨說道:“更像是天寒地凍時節,有人衣衫單薄走在路上,眼見著路上人手一隻暖乎乎的竹編炭籠,就隻是他們的道理可以讓他們把日子過得好。”

    陳平安嚼著魚肉,抿了一口酒水,笑道:“那就不要好為人師,自己先把日子過好。滋味有無,材不材間,總歸是各行其是,花結個果。”

    劉羨陽驚訝道:“這是什麽酒話,才開喝就醉了麽。”

    顧璨說道:“喝酒靠嘴,你少說幾句,喝酒就喝酒,別當一把尿壺。”

    劉羨陽無奈道:“陳平安,你不管管他?你不管管滿嘴噴糞的小鼻涕蟲,我可就要管管你了啊!”

    陳平安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顧璨頭上,“吵架吵贏就是輸,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啊,喝你的酒。”

    明明動手打人的是陳平安,顧璨看著的卻是劉羨陽,劉羨陽差點喝酒喝出辛酸淚來,說道:“哥幾個,就都別閑著了,一桌三人,都是宗主呢。”

    確實,誰能想到,曾經在家鄉那邊抱團取暖的一座小山頭,今夜同桌飲酒,竟然很快就是浩然天下的三位宗主了。

    顧璨看了眼劉羨陽,自顧自悶了一碗酒,再給自己倒滿一碗,還是一口悶,等到顧璨還想喝第三碗,劉羨陽就有點慌了,這蓮花白不是什麽烈酒,可也經不起顧璨這麽個喝法,就用眼神示意陳平安,小鼻涕蟲就你能管,讓這家夥喝酒別這麽豪邁。陳平安卻搖搖頭,示意別管。劉羨陽看了眼喝光第三碗酒的顧璨,再望向陳平安,眼神詢問,顧璨是吃錯藥了?陳平安笑了笑,知道緣由,卻沒有說什麽。

    曾經家鄉,劉羨陽和顧璨各有各的相依為命,顧璨是被娘親拉扯大的,劉羨陽卻是從他記事起,家裏就隻有爺爺了。

    劉羨陽的爺爺是出了名的酒鬼,嗜酒如命,幾乎每天都要去那幾個酒鋪喝幾兩散酒,站著喝完,扯過閑天,再回家。

    未必次次都能掏錢買得起,就隻好蹭酒喝,討酒喝,犯了酒癮,就跟人厚著臉皮求著給幾口酒喝,遠近聞名,因此鬧出過很多的笑話。就連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都聽說過劉老酒鬼的事跡,所以劉羨陽就沒有上過學,從來不曾念過一天的學塾,很小就開始下地幹活了,少年時頻繁的打架鬥毆,幾乎都是因為同齡人或是青壯漢子拿他爺爺說事。後來認識了泥瓶巷的陳平安,再認識了陳平安身邊的跟屁蟲,有次顧璨又被劉羨陽逗得急眼了,就開始數落起劉老酒鬼的豐功偉業……那是陳平安第一次對小鼻涕蟲發火,顧璨事後很委屈,蹲在田壟那邊嚎啕大哭,等到一隻手放在自己腦袋上,哭得也累了的小鼻涕蟲,就抽泣著詢問,劉羨陽說話那麽難聽,我就說不得了?陳平安當時隻是說了一句話,你好好想想,劉羨陽有說過你娘親一次嗎?

    孩子沉默下來,隻是抽著鼻子,身邊的草鞋少年,就伸手幫孩子擦去眼淚和鼻涕。

    最後幹瘦少年背著孩子一起回家,走在田壟上,夕陽裏,高大少年竟然沒有走遠,咧嘴笑著,舉起手中一根狗尾巴草,晃了晃,上邊串著剛剛抓來的溪魚。

    這類事,劉羨陽好像天生就是忘性大的人,他是從來不記仇的,不過心。

    但是從小就記性很好、且從來不肯認錯、更不喜歡說對不住的顧璨,肯定還記得。

    此刻酒桌上劉羨陽又開始吹噓,“憑咱們幾個的資質,我當然排第一,顧璨第二,陳平安你就墊底好了,我們別說再過一千年,隻要再給我們三五百年的修道歲月,那還了得?!別說我們浩然天下,其餘所有天下的練氣士,聽到和見到我們仨,當然主要是我劉羨陽的大名了,都得好好掂量掂量,還敢不敢招惹我們中的一個,說到這裏,就又主要就是顧璨了。”

    陳平安聽到這裏,說道:“可以開罵了,我肯定不攔著。”

    顧璨笑了笑,“難得說幾句實在話。”

    各自舉起酒碗,輕輕磕碰兩下。

    曾幾何時,末代隱官獨守城頭,半人半鬼,能不能活著返鄉都是兩說。

    劉羨陽從南婆娑洲醇儒陳氏那邊求學歸鄉,書劍兩無成,籍籍無名,因為剛好過了四十歲,當年連寶瓶洲的年輕十人都沒登榜。

    顧璨進了白帝城,如入深海,就此杳無音信。

    “我劉羨陽的劍術,陳平安的拳法,顧璨……你就有什麽道術就學什麽什麽好了,今天喝過酒,咱們繼續努力,各自好好修行,到時候跟誰打架都不慫!問拳問劍或問道,好像都是太單調,既然如此,要問就一起問了!”

    這類有關未來是如何、將來會怎樣的“大言”,昔年顧璨年紀太小想不到,陳平安不習慣說,隻有劉羨陽,想說,肯說,敢說。

    ————

    北晉、鬆籟兩國接壤邊境處的秋氣湖,湖心有島嶼,島上有一座道觀,名為大木觀。

    道觀門口懸一副木質楹聯,是那內容極長的龍門對,字跡是觀主從一幅歲月並不如何悠久的字帖親筆摹拓而來,木刻籀文,極有功力,這還是刻工為之,屬於第二場失真,若是得見字帖真跡,想必氣息更古。

    坐井觀天小,日月分外明。劍光縱橫,目中無人,了卻君王事,夜觀北鬥星,人間幾多三不朽。丹扉啄啄來,觀中巨木參禪且參天。誰是路上同行?

    秋水意氣高,白骨亂蓬蒿。飲馬渡河,路上辟易,曹官贈靈書,共讀南華篇,唯吾證道得長生。紅塵滾滾去,匣內青蛇問真又問玄。我乃陸地神仙!

    登島訪客,若是站在道觀門口,如果沒點古文訓詁的本事,瞧見這幅龍門對,估計連字都認不全。

    大木觀的觀主,宮花,道號“青詞”,兼任此湖水君,宮花是一位容貌絕美的女冠,年約三十,背一把古劍,劍鞘裹纏金絲,鞘內藏有名劍“橫秋”。

    據說前生曾是一位武學宗師,死後一點靈光不散,成為英靈,她取回昔年佩劍,仗劍橫行天地間,最終在此巨湖停步,築造大木觀,自封湖君。但是英靈鬼物成為一方神靈,成神之日就是所占道場山頭的那個“成道日”了,就像練氣士躋身仙人境,能夠重塑根骨、容貌身姿,宛如一場“洗心革麵”。

    登島的客人,被她這位地主分出了三六九等,就像此刻,能夠受邀在落花院內喝茶的,連同觀主自己,總共就隻有七位。

    六位外人,分別是湖山派掌門高君,位列天下大嶽的五尊山君,他們各有化名或道號。

    高君頭戴一頂仿製銀色蓮花冠的道冠,穿杏黃道袍,腳踩一雙符籙縹緲、紋路繁密的青雲履。

    她是最後一位跨過門檻的議事者,方才高君在屋外,掐自家一脈秘傳劍訣,再打了個道門稽首,“見過宮湖君和諸位道友。”

    見到這位在此方天地可謂一枝獨秀的仙君,屋內幾位,都難免想到當年那個竟能返老還童、禦劍而行的俞真意。

    自己先成為元嬰境,再為湖山派栽培出一位金丹境。

    俞真意的一派掌門當到這個份上,也算功德無量了。

    高君對這五尊奉天承運的山君神靈,都不陌生,因為多年之前,相互間就都打過照麵了。

    秋氣湖君,水神娘娘宮花同樣身穿道袍,不過外罩一件傳說中的兜率法衣,輕若鴻毛,據說真實重量不過半銖,稍稍外瀉些許靈氣,屋內便是寶光流轉,熠熠生輝,故而根本無需燈燭、寶珠照亮。

    屋內一位中年男子容貌的山君,氣態儒雅,率先開口笑道:“高掌門,時隔多年,又見麵了。”

    他習慣性攥著一塊碧玉牌,雕刻有仙人乘槎獻壽圖,最早銘文是“再來花甲”。後來被榮升山君的男子,又補刻了幾個字。

    他就是如今的中嶽之主,山名氣魄極大,就叫江山,山外有一條大江橫過。

    化名鄭鳳洲。

    先前在這座似孤懸雲海作島嶼的中嶽之巔,終於被禦風至此的高君,發現了一處仙人古跡,找到了人間第一位山上的同道中人。

    隻是當時的湖山派掌門,尚未真正理解何為“神”“仙”之別。

    雙方見麵,盡可能多聊了幾句,當然高君與他,當時戒心都很重,都不敢言說太多的自家修行事。

    一位頭戴高冠、手捧拂塵的老者,眯眼笑道:“看得出來,這才幾年沒見而已,高仙君道力又漲,可喜可賀。”

    這些個隻會竊取天機、瘋狂汲取天地靈氣的人間練氣士,若能占據風水寶地,修行登高,真是事半功倍。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