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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將進酒(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3654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3

    天大雨連續三日暫歇一天,人間山河大地好似將進酒。

    在那舊名“白嶽”如今叫齊雲山的山頭,顧璨就在此暫作歇腳,飛劍傳信給那個喜歡招搖過市的柳赤誠,有事商量,來此一敘。

    受寵若驚的柳赤誠一收到信,趕忙從處州城的仙家客棧動身趕路,片刻不耽擱,臨行之前,柳閣主特地重新穿上了那一襲粉色道袍,當師叔的,總要給自家師侄撐撐場子,免得在外人那邊顯得寒酸了,丟了顧璨的麵子。不曾想到了那座名為齊雲山的風水形勝之地,除了顧璨,就隻有那個從蠻荒天下拐來的婢女,一起站在山腰崖畔處,柳赤誠有些摸不著頭腦,從雲中落下身形,也不敢抱怨什麽,隻是忍不住問道:“顧璨,在這邊待得悶了,找師叔喝酒呢?”m.aishangba.org

    顧璨說道:“有人點名要見你。”

    柳赤誠嗤笑一聲,“好大架子,點名見我?”

    顧璨突然朝崖外拱手行禮,低頭沉聲道:“顧璨見過祖師。”

    柳赤誠轉過身,頭也不抬一下,立即跪倒在地行叩首大禮,“弟子拜見師尊。”

    片刻之後,隻聽聞那蠻荒女修掩嘴嬌笑不已,跪地不起的柳赤誠這才意識到被顧璨這兔崽子給坑了,悻悻然站起身,甩了甩道袍袖子,抖落些許塵土,柳赤誠也不動怒。

    就在此時,身後有簌簌聲響,柳赤誠誤以為又是顧璨在搗鬼,氣笑道:“差不多點得了,我脾氣再好也是有限度的。”

    緊接著柳赤誠就挨了一腳踹,挨了句罵,嗓音熟悉至極,“丟人現眼的玩意,還有臉跑去落魄山?每天穿得這麽騷包,你怎麽不幹脆刻一行金色大字在額頭上邊,就刻‘我師兄是鄭居中’?”

    柳赤誠轉過身,望見那個氣態威嚴的清臒老人,柳赤誠嘴唇微動,眼眶泛紅,再次伏地不起,帶著哭腔顫聲道:“師尊!”

    一襲青衫長褂,正是閑來無事的陳清流。

    身邊跟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光腳道士,身無餘物,斜背著一把傘。

    兩位相識已久的故友,先前相約在此見麵。

    陳清流翹起鞋尖再落地,“起來吧,尊師重道跟境界修為,你們師兄弟倆能夠勻一下就好了。”

    柳赤誠站起身,側過頭擦拭眼淚,情難自禁,真要計較起來,自打千年前他被龍虎山大天師鎮壓在寶瓶洲,脫困之後,不算今天的話,才見到師尊一麵。至於鄭師兄為何不救他,師兄肯定自有道理,為何師尊明明就在寶瓶洲卻不願意隨手一劍劈開禁製,想必師尊是有苦衷的,柳赤誠那真是半點怨言都無。

    陳清流用略帶譏諷語氣跟身邊道士介紹起來,“紫清道友,這位就是我的得意高徒柳道醇了,白帝城的柳閣主,如今好像改名為柳赤誠了,就是那個‘別人笑我太愚鈍,我笑別人沒師兄’的柳閣主。”

    那位邋遢道士笑道:“事跡無數,久聞大名。”

    不是劍修,僅憑玉璞境就敢橫行中土神洲的主兒。

    陳清流微笑著介紹起身邊的邋遢道士,“這位紫清道友,俗姓葛,自號三百錢道人,別號‘淮南’,是真正的高逸之士,往來名山,行蹤不定,不是那種沽名釣譽的半吊子隱士。他早年有幾處道場,名氣較大的,是那座玉隆宮,名聲不顯的,有盱江文筆峰,另外一處,後來被讀書人占了去,搶是搶不回來了。跟我關係還行,可以算?”

    背傘的光腳道士笑著接話道:“半個朋友。”

    顧璨有意無意瞥了眼道士的肩頭。

    柳赤誠卻是如墜雲霧。

    同樣是玉璞境,高下立判。

    顧璨打了個稽首,“白帝城顧璨見過葛仙君。”

    柳赤誠挪步站在師尊身邊,不知如何開口才算適宜,等到顧璨這般言語,柳赤誠才依葫蘆畫瓢。

    道號紫清的葛姓道士,望向顧璨,點頭讚許道:“學者須是如此,才能修道得法。”

    陳清流瞥了眼那個蠻荒女修,老人微微皺眉,她立即識趣離開,都沒敢說一個字。

    十四境就是十四境。

    哪怕十四境道法各有高下、手段各有長短優劣,可那也隻是十四境之間的事。

    眼前這位以劍術壓勝天下水裔的斬龍之人,失蹤三千年之久,第一次正式現身,就曾撂下一句“殺誰不是誰”,沒有誰覺得那是一句可以不用當真的大言、空談。

    陳清流笑道:“紫清道友,我們好久沒見麵了,要不是有人說你現身中嶽,我都不知道你在寶瓶洲逛蕩。”

    道士笑道:“隻因為師尊有令,要我去見一見魏師弟。”

    陳清流笑道:“桃葉巷的魏本源,這個臭牛鼻子老道,終於記起以前事了?”

    道士點頭道:“主要歸功於李希聖贈送給魏師弟的那兩張符籙。”

    陳清流幸災樂禍道:“怨不得別人,要怪就怪他心比天高,跟誰吵架不好,非要去找鄒子掰手腕,尤其論道內容,就是五行。”

    道士苦笑無言。這個魏師弟,天資奇高,心氣高也實屬正常,何況魏師兄隻是師尊的不記名弟子,始終不得登堂入室成為嫡傳,所以比誰都想要在師尊那邊證明自己。

    陳清流哈哈笑道:“我當年進入小鎮那會兒,魏本源已經離開桃葉巷,不然我非要登門求教一事,問他當年到底咋想的,頭怎麽就那麽硬呢。”

    道士咳嗽一聲,提醒你的弟子和再傳弟子都在這邊呢,別這麽口無遮攔的。

    陳清流微笑道:“一個傻了吧唧隻知道尊敬師長,別無長處,一個無法無天離經叛道,遲早有天要欺師滅祖,我有啥好裝的。”

    柳赤誠滿臉驕傲。

    顧璨神色自若。

    道士猶豫了一下,說道:“聽說陳道友與落魄山格外親近?”

    陳清流嗯了一聲,“一半是齊先生擋下了全部的天道反撲,我欠他一份人情,總得表示表示。一半是落魄山中有個投緣的好友,喝酒不找他,全無滋味。”

    道士點點頭,“原來如此。”

    在尋常練氣士眼中,斬龍一役早已落幕。

    可是在這位葛姓道士眼中,陳清流當年卻是隻斬了一大半。

    等到王朱現身,她漸漸凝聚天下真龍氣運在一身,若無齊靜春攬下所有因果,本該就會出現一幕,氣運反撲,好像與陳清流遙遙還禮一劍,避無可避。不是說陳清流接不住,而是會比較麻煩,沒有現在這般清清爽爽,隻需袖手旁觀,安安靜靜等著王朱之外的第二條真龍的出現。

    陳清流抬起一隻鞋子,踩在崖畔一塊石頭上邊,輕輕蹭掉鞋底的黃泥,眯眼道:“斬龍一役,越斬越難。此間甘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此言不虛,難到讓陳清流當年都要不得不停劍,休歇片刻,因為最後關頭,手中長劍所斬,可就不是一條真龍,而是整個天下蛟龍的氣運了。所以這才有了那幫練氣士瘋了一般的撿漏,每逢巨-物隕落,皆有機緣伴隨,這是遠古歲月裏就有的一條山上定例,正因為此,才有了後來的驪珠洞天,隨之逐漸有了小鎮的四族十姓,總計六百餘戶,三十多座龍窯,西邊群山綿延,楊老頭就有了進行那場香火繚繞借霧生花的大考棋盤……

    道士感歎道:“行百裏者半九十。”

    顧璨說道:“為叢驅雀,為淵驅魚。”

    道士咦了一聲,笑問道:“這個說法,還能這麽用?”

    顧璨再次打了個稽首,“是晚輩貽笑大方了。”

    陳清流問道:“這麽多年裏,白裳就沒有找你這個師兄,再想著跟三山九侯先生討要幾門失傳的遠古劍術?”

    道士搖頭道:“盧師弟與王師弟一般心氣高,既然師尊不肯主動見他們,他們就絕對不會去找師尊。”

    道士曾在北俱蘆洲荊山中鑿井煉丹,當地土民塑造神像祭祀香火不絕,神像肩頭擱放有一隻雕琢精美的白玉蟾蜍。

    陳清流給顧璨解釋道:“魏本源的前身,姓王名旻,是個道士。跟紫清道友,還有盧嶽,和那位曾經執掌大權的方柱山青君,都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弟子,不過分記名和不記名。其中王旻,我猜是跟著他師父前後腳進入的驪珠洞天,困龍之法,估計都是他師父的點子,真正動手布置陣法的,還是王旻,作為報酬,就是那片神仙墳了,否則我想不出其它理由,一個外人為何能夠占據大部分的神仙墳。然後跟鄒子吵架,輸了,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魏氏老家主?”

    葛姓道士歎了口氣,“除了先後順序錯了,其餘都是對的,王師弟是先與鄒子論道輸了,當年才去驪珠洞天趟渾水的,幫著師尊布置陣法過後,自行兵解,在驪珠洞天內一次次轉世,神誌越來越渾渾噩噩,王師弟隻能勉強維持住一點道種真靈不滅,飄晃如風中燈籠之火。”

    陳清流笑問道:“按照青童天君訂立的規矩,小鎮三千年以來,其中大道自行循環有序,是不是隱藏著一個不斷剝離、驅逐、清除仙種的過程?本命瓷一物的出現,就是為了淘汰掉所有的練氣士,所謂的修道胚子,去蕪存菁,好為那個一退位,重塑神殿?仙退散則可請神歸位?”

    當陳清流說出青字之時,光腳道士就已經撐開背後那把雨傘,遮蔽天機,防止隔牆有耳。

    所以近在咫尺的柳赤誠,根本聽不清師父說了什麽,照理說顧璨也是聽不見的,但是陳清流卻有意為之,雙指並攏輕輕一劃,以劍氣斬開一條縫隙,故意泄露了天機,好讓顧璨這個局內人聽得一清二楚。

    葛姓道士臉色凝重,以心聲言語道:“這個真相,還是青君師兄前些年才推演出來的結果。”

    陳清流笑容古怪,“木已成舟,再推演個什麽勁兒?既定事實就那麽擺在了眼前,還要白白耗費功德和道氣,意義何在?”

    葛姓道士長歎一聲,“道人求真,天性使然。”

    陳清流哈哈笑道:“不知多少聰明人,到頭來白忙一場。不愧是東王公,不愧是男子地仙之祖。”

    沉默片刻,陳清流難得流露出一種唏噓感傷的臉色,輕聲道:“不愧是首位人族成神的青童天君,苦心孤詣謀劃萬年,此舉可以為之歌,可以為之泣。”

    陳清流收起思緒,笑問道:“具體規矩運轉,實在是好奇,讓我都要萬分好奇,你那青君師兄可有眉目,可曾一並推衍出來?”

    道士苦笑搖頭,“師兄打了個比方,帷幕重重如山嶽,高不可攀,那他就是一粒山腳道路上的塵埃,繞道而行都是奢望。”

    陳清流點點頭,“如此才對,否則三教祖師的道行豈不是成了擺設。不過由此可見,三山九侯先生對這個世道的走勢,他是有自己想法的,肯定出現了某種分歧。再加上齊先生和崔瀺的推波助瀾,就更是教外人霧裏看花了。”

    道士臉色尷尬道:“懇請陳道友慎言。”

    道友你是孤家寡人一個,貧道可是有師門有師兄弟的。

    葛姓道士突然疑惑道:“陳道友為何對繡虎直呼其名,卻對齊靜春敬稱為齊先生?”

    陳清流笑道:“第一個找到道士賈晟的人,就是那位齊先生,請我……們喝了頓酒,總之酒桌上聊得很投緣。”

    你給我麵子,我就給你麵子。

    這就叫江湖嘛。

    何況齊靜春還給了自己一個極高的評價,關鍵那還是對方的一句真心話。

    年少時曾經無比憧憬江湖,隻因為江湖裏有個隻知姓陳的青衫劍客。

    陳清流示意可以道士收起那把“雲窩”雨傘了,轉頭望向柳赤誠,問道:“到了落魄山,有無跟景清道友喝酒?”

    柳赤誠一頭霧水,“那個叫陳靈均的青衣小童,元嬰境水蛟?”

    陳清流伸手按住這名弟子的腦袋,“論江湖輩分,他喊你一聲世侄,你得點個頭。”

    顧璨冷不丁問道:“師公,按照你們的說法,陳平安能夠成為最後的贏家,是命定使然,還是自求而來?”

    陳清流朝道士那邊抬了抬下巴,他們道士最會算命。

    道士笑道:“自求者多福。”

    顧璨驀然笑容燦爛。

    陳清流卻是另有心事,隻因為當年齊靜春主動與自己同桌喝酒,說了一番類似讖語的怪話。

    惜無白帝開青眼,幸有青山同白首,儼然也溫。舊詩淡如鵝黃酒,新愁濃似黃河瀑,宛若未觸。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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