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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將進酒(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3654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3

    陳清流再問,齊靜春卻隻說拭目以待,提起酒碗與他敬酒,笑言一句奉饒天下先,我輩將進酒。

    思來想去,陳清流始終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難得跑了一趟白帝城,臨了才與鄭居中詢問一句,你該不會跟我一個姓吧?

    鄭居中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症結,當場笑言一句,我既然不是道祖,當然更不可能是逆流而返的陳平安。

    ————

    清風城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幽靜之地,有外姓人在此建造府邸,今天來了個陌生麵孔的外鄉客人。

    開門的,是個身姿婀娜的年輕婢女,中年男人摘下鬥笠,微笑道:“我叫盧嶽,跟你們是同鄉,來找魏師兄敘舊。”

    名叫桃芽的婢女訝異道:“魏師兄?”

    從未收徒也從無談及師傳的魏爺爺,什麽時候有個師弟了?她可不敢胡亂開門,清風城許氏這些年一直懷疑他們是狐兒鎮失竊的同謀,萬一來個歹人?魏爺爺已經閉門謝客多年了。

    自稱是盧嶽的中年男人換了個說法,“我找魏本源,伯陽道長。我比你們更早離開小鎮,如今在北俱蘆洲修行,是個香火一般的小山頭,暫時隻有師徒兩個。桃芽你去幫忙稟報一聲,如果魏本源不認得什麽盧嶽,我這就打道回府了,就說明時機未到,下次再來拜訪。”

    桃芽猶豫了一下,讓這位盧仙師稍等,她去給一年到頭忙著煉丹的魏爺爺通報消息。盤腿坐在丹爐一張蒲團上的魏本源睜開眼,在少女走到門口的時候,老人就已起身,輕輕歎息一聲,遲早都會找上門的,隻是比預期早了幾年而已,既然白裳都來了,再避而不見,確實就有些不念同門之誼的嫌疑了。

    魏本源,確是道號“伯陽”,隻不過這個道號,已經多年不用了,前幾年才“偶然”記起。當年老人悄然離開家鄉驪珠洞天,身邊就隻帶著一直被老人視為自家晚輩的桃芽,與清風城許氏以地還地,選擇在這處許氏祖業所在的地方落腳結茅修道,這是魏本源按照早年某封家書上的授意,讓他帶著桃芽來此,靜候機緣,好像與狐國有關。事實證明,“家書”內容所言不虛,桃芽確實在狐國內獲得了兩樁福緣,主動認主的一條五彩綢緞腰帶,還有綢緞指引主人去往深山撿到的一根幹枯桃枝。

    那位寄信人,正是在上古歲月裏曾經名揚天下的“青君”,不過信上的落款人,卻是“峻青”,魏本源當時並不知道這位寄信人的真實身份,誤以為是早年離開家鄉的某位祖上人物。而魏本源這一世能夠走上修行道路,也歸功於“峻青祖師”在他年少時寄到桃葉巷的一封家書。

    魏本源是在恢複記憶之後,才知道自己和對方的真實身份。

    方柱山青君,曾經受到禮聖的親自邀請,治所位於那座地位尊崇的方柱山,由這位陸地真人,負責掌管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

    青君也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嫡傳弟子之一,他曾在棋墩山留下些許足跡。

    作為協同師尊一起布置洞天陣法和那座鎮劍樓牌坊的報酬,青君隻收取了一份可有可無的象征性報酬,就是隨手從驪珠洞天帶走了一條鯉魚,也就是如今的衝澹江水神李錦。

    魏本源親自出門迎接白裳,或者說最早的福祿街盧嶽,後來的盧氏王朝開國皇帝盧擎,再到如今的北俱蘆洲劍仙第一人。

    老道士神色複雜,打了個稽首禮。

    白裳微笑道:“見過王師兄。”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雙方都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記名弟子,雙方又都曾身在驪珠洞天小鎮,但是知曉此事的,至今還是沒幾個。

    昔年小鎮,喜歡的下棋的,為數不少,福祿街和桃葉巷的有錢人家,很多都喜歡手談怡情,但是稱得上棋枰高手的,可能就隻有三個,除了福祿街的李氏家主,再就是桃葉巷的魏本源,小鎮公認“大地主”魏氏的當家人,而兩位性情相投、關係莫逆的老人,還有一層隱蔽身份,他們都是修道有成之士,在極其不宜修行的驪珠洞天之內,昔年竟然都修出了個金丹地仙。

    至於第三個高手,當然就是看門人鄭大風了。

    陳平安在送信賺錢的時候,就曾給桃葉巷拐角處的魏家送過兩封書信,老人還曾邀請少年進宅子休歇喝水,隻是少年婉拒了。魏本源還曾提醒陳平安,閑暇時就去槐樹底下坐坐,理由是撿著了槐葉、樹枝,可以拿回家去防蟻蟲蜈蚣等物。少年默默記在心裏,在台階下與老人鞠躬致謝。

    在家鄉那邊,魏本源經常拉著李希聖一起下棋,贈送了幾本棋譜,反複念叨那幾句棋理。

    李希聖和李寶瓶的爺爺,早年偏好符籙一道,等到驪珠洞天破碎墜地,對練氣士的大道壓製隨之消失,於是老人很快就躋身元嬰境了。

    而魏本源喜好煉丹,卻始終無法破開金丹瓶頸,就在這處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繼續煉丹,二十多年如一日,老人並不著急。

    後來李寶瓶遊曆至此,登門拜訪,她給魏爺爺帶來了兩張大哥李希聖的兩張符籙,分別是結丹符和泥丸符,俱是青色材質的道門符紙。前者符膽如福地,金霞流轉,後者就像一座紫氣繚繞的蓮花法壇,這是一種作為感謝老人幫忙護道的回禮。魏本源可以轉贈給出身極為不俗的“桃芽”,幫助她順利結丹,此後躋身上五境,一片坦途。

    白裳瞥了眼那個還被蒙在鼓裏的桃芽,“魏師兄,可惜了。”

    一語雙關。

    既是說桃芽錯過了小鎮福緣,沒有從年輕一輩當中脫穎而出,成為那個獲利最大的勝出者。因為按照楊家藥鋪後院那個老人的安排,那場“甲子大考”的小鎮年輕一輩當中,妖族必然可以占據一席之地,好像眼前女子,桃芽,她就是最有希望的那個。

    也是說桃芽未能入主狐國,等於過家門而不入,無法恢複前世記憶,繼承一座破碎的青丘遺址,憑此成為名正言順的天下狐主。

    老道士神色磊落灑然,撫須笑道:“沒什麽可惜的,無非是有心人輸給有心人,不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桃芽聽得迷迷糊糊,不過“有心人”這個說法,在今天之前,她隻聽說過一次,記憶深刻。

    記得那次是魏爺爺說她跟送信少年一樣,都是有心人。

    魏本源笑道:“世間福緣有大小,剛剛好才是最好。桃芽丫頭有今天的造化,足夠了,以後大道成就的高低,隻需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道祖三千言中,有“含德之厚,比於赤子”之語。而亞聖也曾有類似“不失其赤子之心者是謂大人”的說法。

    白裳問道:“師兄是怎麽恢複記憶的?”

    魏本源微笑道:“山中煉丹無別事,煉著煉著就記起來了。

    白裳啞然失笑,同出一脈的師兄弟見麵,怎麽還這麽見外。

    魏氏家主魏本源,是“小我”。“真我”是真名王旻、道號伯陽的上古得道真人。

    一如目盲道士賈晟,車夫白忙,書生陳濁流,先後三人,就皆是斬龍之人陳清流的“小我”。

    但是王旻與陳清流又有一些差異,道士之小我,反而有可能是大人。真身之真我,卻可能是小人。

    作為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記名弟子之一,道士王旻。相傳這位喜好持戒遊五都的得道高真,曾奉師尊法旨,出海訪仙。

    隻是曾與鄒子有過一場論道,輸了,立誌於不囿於陰陽五行的王旻,輸得一塌糊塗,就此人身道心皆深陷泥濘,不可自拔。

    山巔論道,看似虛無縹緲,實則凶險程度遠勝大修士間看似搏命的鬥法廝殺。

    輸掉那場論道的代價,就是道士王旻不得不留在驪珠洞天內,生生世世,畫地為牢。

    魏本源感歎道:“其實不算白走這一遭,紅塵滾滾之中,修真潛靈,養誌虛無,抱樸守素,唯道是從。”

    白裳笑道:“果然煉丹畫符都不如練劍。”

    魏本源瞪眼道:“怎麽跟師兄說話呢。”

    白裳說道:“都是不記名的。”

    魏本源問道:“會不會後悔當年離開家鄉?”

    白裳搖頭道:“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能不上賭桌就別上。”

    魏本源點點頭,拉著白裳一起走入書房,一張異常寬大的桌案上邊,堆滿了竹製長條塊,就像一條盤踞蜷縮的青色長蛇。

    白裳瞥了一眼,很快就察覺到其中玄妙,竹塊形製幾乎一模一樣,但是刻滿了不同的數字,從一到九百多。

    白裳問道:“為何不是從一開始,按順序排列?”

    定睛再看,白裳終於可以確定,竹子上邊的數字是錯亂的,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魏本源撫須正色道:“這是青君師兄給我布置的一道難題,隻有一個提示,師兄問我為何會偶爾會覺得某些場景似曾相識。”

    白裳思量片刻,凝神盯著桌上密密麻麻的竹條,緩緩道:“青君師兄的意思,是說光陰長河的流逝,並非是單向的,所以也就談不上順流或是逆流了?假設每一片竹子都是不同時刻的某個我,一般人都會覺得今日之我是昨日之我的後續,明天之我是今天之我的承接,修道之人,膽子稍微再大一些,也不過是假定人生是一場逆流直上,倒翻書頁。可如果按照青君師兄的解釋,人生路程卻是完全無序的,昨日之我可能與後天之我相互為鄰,後天之我可能與前年某日之我是鄰居?未卜先知一事,就說得通了。聖人所謂的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就有落腳地了。但是如此一來,就有兩個問題必須解決才行,第一,前生今身後世,打成一團同時又散,果真是天定的大道無常?再就是我們的記憶……”

    魏本源趕忙打斷白裳的言語,由衷感歎道:“劍道確是捷徑。”

    吳鳶是槐黃縣曆史上首位縣令,是窯務督造官之外的第二個正經官職,作為縣衙佐官之一的世家子傅玉,曾經陪著吳縣令,在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碰了很多軟釘子,受了很多的窩囊氣。

    隻說朝廷禮部曾經給縣衙下了一道秘密公文,要求吳鳶在任上,務必將境內的老瓷山開辟為一座文昌閣,再將那片神仙墳改建為武廟。老瓷山歸屬福祿街劉氏,而那座神仙墳,魏家占地最多。結果這兩件事,吳鳶就都沒有做成,這也是後來吳鳶黯然離開的原因,理由可以有很多,四姓十族太過抱團排外,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諸如此類,但是大驪推崇事功,做不成就是做不成,隻看結果,故而當初那場京察大計,吏部對吳鳶的考評極低。

    傅玉就曾為吳縣令打抱不平,怎麽這邊的門檻,比京城的意遲巷和篪兒街還高。

    後來還是每天忙碌得跟陀螺轉似的袁正定,還有那個自稱點卯勤勉、從不貪杯的督造官曹耕心,兩位上柱國姓氏子弟打配合,才撬開了鐵板一塊的四姓十族,幫著朝廷在這邊真正打開了局麵。他們都以舊龍州作為官場起步的兩位同齡人,如今論官聲,不相上下,論仕途,都算平步青雲。

    小鎮孩子們的樂趣所在,是在如同一把撐開大傘的老槐樹涼蔭中,聽老人們說老故事,等著長輩們從鐵鎖井裏邊提起裝有西瓜的竹籃,一路跑過跨溪的石拱橋,孩子們早就對那根鏽跡斑斑的老劍條見怪不怪了,在坑坑窪窪的青牛背那邊釣魚,或是大夏天脫了褲子,光著屁股蛋兒一躍跳入水潭,去老瓷山那邊挑挑揀揀,一腳踩下去就會吱呀作響,碎瓷片上邊的殘破文字和畫像,就像在說著話或是唱著戲,在街巷間捉迷藏,去神仙墳那邊放飛紙鳶,抓蛐蛐,冬天打雪仗堆雪人,玩誰娶妻誰嫁人、用手抬轎子的過家家遊戲,每次炊煙嫋嫋的光景,各家長輩們站在門口喊誰吃飯的嗓音,此起彼伏。

    再大一些,等到孩子們漸漸成為少年少女,有了力氣的少年,或是跟著父輩去田地裏務農,不過大多還是去小鎮外邊的龍窯窯口擔任學徒,再成為窯工,天資好手藝好的,熬著熬著,還有希望擔任一座龍窯的掌火師傅,工錢就翻倍了,窯口主人可能還要看他們的臉色,在小鎮,這就是頂天大的出息了,約莫中年歲數,收了徒弟,等到徒弟再收徒弟,大概就是老人了。

    而那些提著竹編籃子采摘水邊野菜的少女,她們可能會摘下繡鞋,光潔白皙的雙腳,會在田壟間柔軟的泥土上,踩出一串淺淺的腳印。然後某天嫁人,她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可能去學塾讀幾年書,年少時再去田地間幫著幹活,放牛,趕鴨子,或是去龍窯給傳說中的皇帝老兒燒造瓷器。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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