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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泥瓶內的老酒(5/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2202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5

    宋瘠臉色鐵青,沉聲道:“這位顧姑娘,我不管你是什麽師門,什麽境界,在這西嶽地界,還請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按照文廟的山水譜牒劃分,作為一洲西嶽儲君之山的鹿角山常鳳翰,是從三品神位。

    照理說,要剝奪這麽一位高位神靈的正統官身,需要中土文廟和大驪王朝通過決議,哪怕佟文暢是常鳳翰的頂頭上司,也無權私自處置這麽一位高位山神。故而新晉為大纛神君的佟文暢此舉,完全沒有按照規矩行事。

    所以不但常鳳翰已經與中土文廟投牒申訴,據說鹿角山二十司,絕大多數主官都聯名遞交了一個折子給大驪王朝。

    能否保住舊有神位,暫時還不好說,畢竟佟文暢剛剛晉升神君,文廟和大驪宋氏那邊必須考慮這點,但是一般而言,更大可能性,還是折中,鹿角山收到中土文廟和大驪禮部的申飭,再將常鳳翰的品秩貶謫幾級。但是也不排除一種可能性,佟文暢栽了個大跟頭,常鳳翰和鹿角山沒有任何變化,反而是佟文暢的威望跌落穀底。

    不管是哪種情況,在文廟沒有給出最終定論之前,在這寶瓶洲,宋瘠還真不相信有幾個練氣士,有資格在鹿角山轄境內,說常山神的風涼話。

    顧靈驗嗤笑道:“何必垂死掙紮,必然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麵了,告狀,告誰的狀,是告佟神君的狀,還是告陳山主的狀啊?可別狀紙直接就是送到陳山主手上哩。哈,有趣有趣,就像某些書上寫的橋段,一拍驚堂木,怒斥堂下何人,膽敢狀告本官?”

    顧璨說道:“行了,當你的啞巴。”

    顧靈驗小心翼翼看了眼顧璨的臉色,沒生氣,眼睛裏還有些笑意呢。

    劉羨陽開始以心聲言語,“為什麽一定要喊上裴錢。”

    “她是陳平安的晚輩。”

    “這是什麽道理。”

    “我們兩個的擔心,不一樣。”

    “怎麽說?”

    “你是擔心他會碰到意外。我對這個一點都不擔心,我隻擔心他在那邊,收不住手,會被人抓住把柄,瘋狗亂咬人。”

    “陳平安做事情,有什麽不放心的。”

    “這次不太一樣。”

    “怕什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陳平安不還有我們嘛。”

    顧璨沉默片刻,“劉羨陽,你知道我最羨慕你哪點嗎?”

    劉羨陽眼睛一亮,“說說看。我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優點。”

    顧璨說道:“為人處世,完全不帶腦子的,隻靠直覺吃飯。”

    劉羨陽擺擺手,“跟你說件事,別外傳,阮鐵匠已經是仙人境了。”

    “看得出來。”

    劉羨陽疑惑道:“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顧璨冷笑道:“我跟某個隻會練劍的人不一樣,還學了點望氣術和推演的皮毛。”

    “資質好,天賦高,心無二用,根本不用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旁門左道,還有錯啦?”

    一個紮丸子發髻的黑衣女子,腳步輕靈,跨過門檻,手持一根青竹行山杖。

    顧靈驗抬頭望向門口那邊,哎呦喂,正主來了。

    裴錢朝劉羨陽和顧璨抱拳行禮。

    劉羨陽笑著招手道:“坐下喝酒。”

    顧璨點頭致意。

    宋瘠心一緊,認出對方身份了。

    寶瓶洲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裴錢!落魄山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

    裴錢再朝宋瘠拱手,“見過宋山神。”

    宋瘠趕忙起身,施了個萬福,“小神如今名為宋瘠,忝為折腰山神。”

    裴錢摸出一片金葉子,笑道:“與山神娘娘打四角市井酒釀。”

    宋瘠神色慌張道:“不用買酒,小神今兒能夠請裴宗師喝幾壇折腰山自釀的盤鬢酒,是小神的榮幸和福氣。”

    裴錢點頭道:“那晚輩就不客氣了,先行謝過。”

    劉羨陽嘖嘖稱奇。當年的小黑炭,都變得這麽懂事了。

    顧璨會心一笑。

    裴錢接過那幾壇仙家酒釀,放在桌上。

    錢乃上清童子。酒是釣詩鉤,掃愁帚。

    出門在外,花錢喝酒,可以不問價格,就是闖蕩江湖。

    顧靈驗眉眼彎彎,笑吟吟道:“裴姑娘,渡口一別,不曾想咱倆這麽快就又見麵了,真有緣分。”

    裴錢微笑道:“我們若是在寶瓶洲陪都戰場相逢,就更有緣分了。”

    庭院內,家主馬岩開始痛罵陳平安的濫殺無辜,有愧聖人弟子身份。

    陳平安笑道:“是又如何,能奈我何?今日永嘉縣馬氏的這樁滅門慘案,天不知地不知的。”

    馬岩高聲怒道:“陳平安,你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秦箏緩緩直起腰,竟是以心聲言語道:“泥瓶巷狗雜種,你知不知道,通過一場鏡花水月,很快整個寶瓶洲都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了?!”

    那種預料之中陳平安的驚慌神色,並沒有出現。

    這讓婦人心中多出一絲不安。

    陳平安笑道:“還是這麽又蠢又壞,光顧著處心積慮算計我了,就不好好想一想,我見到你們之後的第一句話,為何是給你們安排四十種死法?什麽死法,能夠讓一個人死上這麽多次?”

    陳平安微笑道:“要不要我配合你們多說幾句話?類似在我陳平安眼中,你們就是命賤如草的螻蟻,踩死你們都嫌髒了鞋子?又比如我定要將你跟秦箏千刀萬剮,就算泄露出些許消息,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又誰敢替你們伸冤?”

    陳平安指了指婦人手上的翡翠手鐲,笑道:“作為這場鏡花水月的樞紐所在,你好好勘驗確定一下,裏邊是否剩下半點靈氣。”

    秦箏迅速伸手一摸手鐲,手指如觸冰塊,這讓婦人瞬間變色。

    陳平安隨手一揮袖子,地上那些被攔腰斬斷的屍體,鮮血如退潮,緩緩流淌入屍體體內,那些斷成兩截的屍體則開始紛紛“退回”空中,摔落在地的匕首、長劍則重新被屍體收入手中,所有的軌跡,絲毫不差,屍體最終拚湊在一起,一一倒退回原位,重新活過來的那群青衣婢女們,依舊活生生站在原地。

    這場鮮血淋漓的變故,就像草台班子的一場拙劣演戲,又或者宛如看書兩頁,翻過一頁再翻回一頁,所有文字豈會有差?唯有看過兩頁文字的感受,留在心中,對那群青衣婢女而言,先前被斬斷腰肢的疼痛感,還有那種瀕死的心有餘悸,似乎依舊縈繞在心扉間。www.aishangba.org

    一聲女子尖叫突兀響起,原來是秦箏那隻帶著翡翠鐲子的手腕,被一縷劍氣給切割下來,墜落在地了。

    陳平安來到馬岩身邊,伸手掐住後者的脖子,拖拽到疼得滿地打滾的秦箏身邊,再將馬岩摔在地上,陳平安抬起一腳,踩中馬岩的腦袋,逼著他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使勁看著那隻斷腕,陳平安輕輕擰動鞋尖,馬岩一側臉頰頓時血肉模糊,白骨裸露出來。

    陳平安神色淡然問道:“你知不知道當年的八錢銀子,可以換多少文錢,我可以去楊家藥鋪買多少的藥材?!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何會經常去你們杏花巷,蹲在路邊,為何會瞧見那個賣糖葫蘆的攤子?”

    自以為脫離險境的老宗師沈刻,在他即將走出玉宣國京城的時候,突然轉頭。

    隻見身後那條熙熙攘攘的繁華街道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笑望向他。

    這讓見慣了世麵的沈刻一瞬間背脊發涼,大日高照,白晝見鬼一般。

    千人一麵,男女老幼,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材,不同的裝束,卻都是一張麵孔。

    那個身份隱蔽的賒刀人,老者看到了杏花巷內憑空出現一個攤子,有個中年漢子,賣著糖葫蘆。

    中年男人與老人對視,笑言一句,諸君眼拙,不知頭頂三尺有神明,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在那座仙府遺址內,道心失守的於磬,魂不守舍離開河邊,沿著那條山道拾級而上。

    台階上坐著一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變幻不定的麵容,用著不同的嗓音,反複訴說一句,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

    與此同時,山路兩側,掛滿了“吊死鬼”,密密麻麻,數以萬計,一直往山頂蔓延開去。死狀如出一轍,皆是被一把長劍穿透太陽穴,懸在空中。

    老嫗在遭受一場火刑。

    鬼物書生置身於雷局。

    世間所有刻骨銘心的仇恨,都是一壇老酒,等著複仇者去揭開泥封,可以為之痛飲。

    真正的陳平安,其實從頭到尾都置身於馬氏祠堂內,搬了條椅子,背對大門,橫劍在膝,手持養劍葫,小口小口喝著酒。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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