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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複仇是一場獨飲(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688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5

    一場酣暢淋漓的複仇,是一場不醉不歸的豪飲。

    自飲自酌,緩緩飲酒,獨樂樂足矣。

    有人頭戴金冠,身穿一件紫氣縈繞的青紗法袍,手捧一支熒熒耀耀的白玉靈芝,腳踩一雙素白色躡雲履。

    年約三十,姿容無瑕,道體無垢,麵貌算不得如何俊美。

    宛如神仙誌怪小說中的謫仙公子,家在山水間,花竹森森。又像從一篇遊仙詩中走出的山中幽居道人,結茅修行,偶至人間。

    他閑庭信步,數步一景。

    四周出現不同色彩和畫卷,工筆白描的亭台閣樓,水墨寫意的花苑,青綠山水的庭院。

    前不久躋身仙人境,陳平安隻是讓姿容年輕了幾年。

    這條在前朝還是豪門紮堆的永嘉縣烏紗街,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這棟宰相舊邸,還有相鄰的兩座大宅,都換了主人,舊岐王府和一處禦史門第,早就一並被馬氏收入囊中。由於馬氏秉持一條“分家不分灶,分灶即拆家”的古訓,在此落腳後,將近三十年間,始終不分家不分灶,不許諸房子弟別立戶籍分異家財。三座府邸,相互間打通一道側門,故而小半條街,都姓馬。

    那座庭院內,青衫背劍的陳平安抬起腳,鞋底板終於離開馬岩的臉頰,似乎是嫌髒,蹭了蹭地麵青磚,笑道:“馬岩和秦箏可以下去養傷了,斷了手腕,沈老宗師秘傳的那幾種金瘡藥,估計是不管用了,馬氏密室庫房那邊甲字櫃內的幾種珍藏靈丹,搭配著楊家藥鋪的膏藥,興許派得上用場,記得省著點用,藥膏畢竟是用一瓶就少一瓶的稀罕物件。運氣好,讓那位元嬰境老神仙的蒲柳用上醫家的枯木回春術,一截斷腕還可以接回去,馬月眉,你可以跟著爹娘一起離開了,記得把馬徹和馬川、馬璧喊過來,剛好三換三。”

    馬月眉蹲下身,顫顫巍巍撿起那隻還戴著翡翠手鐲的斷腕,她站起身,死死盯著那一襲青衫。

    馬岩攙扶著幾乎暈厥過去的秦箏,踉蹌著走出庭院,馬岩不忘提醒馬月眉趕緊跟上,用眼神暗示她不要意氣用事。

    見那女子不挪步,陳平安問道:“眼神能夠殺人嗎?不然你留下,杵在原地瞪大眼睛,多瞧一會兒?能否看殺仇寇?”

    馬月眉一雙秋水長眸中銘刻著濃重的恨意,道:“姓陳的,你要麽今天就殺了我,不然我這輩子都會讓你和你的落魄山……”

    不等馬月眉撂完狠話,陳平安笑著雙指並攏,朝那女子輕輕一劃,劍光璀璨,就像一根鐵絲切開豆腐似的。

    一臉錯愕的馬月眉呆呆低下頭,那道劍光,斜著將馬月眉的身軀斬成兩半,肚腸滑落一地,甚至泛著淡淡的白霧熱氣。

    那些先前已經死過一回的青衣婢女,等到她們作為旁觀者,親眼目睹如此惡心的恐怖一幕,大半數都開始彎腰嘔吐起來。

    陳平安坐在台階上,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低頭翻開一頁,再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慘狀,微笑道:“複仇不是一盤熱氣騰騰的菜,急匆匆端上桌,隻要不吃,很快就會冷了。”

    冥冥杳杳,浩浩渺渺,馬月眉環顧四周,不知為何,她已經置身於馬氏祠堂之內,就坐在一張椅子上。

    循著那個聲音,馬月眉轉頭望向大門口那邊,多出了一張椅子,坐著一個橫劍在膝的青衫客,頭別玉簪,正在飲酒。

    那個“陳平安”,跟庭院內於談笑間隨意殺人的陳劍仙,判若兩人。

    此刻馬月眉眼中的陳平安,更像是一尊神像,他麵無表情,眼神冷漠,神靈屍坐。

    與此同時,馬氏祠堂祖宗掛像、牌位下方的供桌上,多出了一隻古舊香爐,每“一炷香”,都是一個馬氏子弟的名字。

    馬月眉還驚駭發現庭院中那個被分屍的自己,一旁站著個身姿虛幻的鬼物馬月眉,她正在掩麵流淚,暗自飲泣。

    庭院內,陳平安轉頭看向院門口那邊,提醒道:“馬岩,秦箏,那就讓你們占點便宜,二換三。一刻鍾之內,那倆貨色,如果沒有趕來這裏見我,就把賬算在你們頭上了。沒辦法,你們既然身為家主,就隻好多擔待些。”

    那對夫婦腳步匆匆,片刻不敢停歇。至於馬月眉的真實下場,是死是活,還是如青衣婢女那般死去活來,他們暫時也顧不上了,各自隻能壓著滔天恨意,另做打算。畢竟杏花巷馬氏一支的香火,在他們夫婦身上,更在大兒子馬苦玄身上,除此之外,像小女兒馬月眉,或是二子馬研山……就那樣了。

    之後陳平安伸手一招,從院內一棵蒼蒼翠翠的古鬆上邊,抓來一把鬆針,輕輕攥在手心,再望向其中兩位率先朝自己發難的青衣婢女,“如果沒有記錯,你們是叫-春溫,秋筠?十六名劍侍當中,暫時隻有你們兩個是四境武夫,相當不容易了,隨便擱在寶瓶洲哪裏,這麽年輕的四境武夫,都可以算作一等一的習武資質了。是秦箏那婆姨瞞過你們名義上的主人馬月眉,暗中授意,手把手教你們如何當死士的,好坐實我今天在此濫殺無辜的說法?我隻是好奇,你們該得的報酬呢?沒有?單純是覺得馬氏收養了你們這些孤兒,就必須主辱臣死?”

    兩位妙齡少女,如出一轍的綢緞青衣裝束,她們隻在細節處,各有巧思,其中名為春溫的婢女,輕盈體態,頭戴白角冠,號稱是玉宣國的宮內樣,另外那個叫秋筠的青衣劍侍,身姿略顯豐腴沉重,她此刻低垂著腦袋,竟是連與那位陳劍仙對視一眼的心氣都沒有了。

    白角冠少女咬牙切齒道:“奴婢隻恨自己境界低微,傷不著陳劍仙分毫,想要拚個魚死網破都做不到。”

    陳平安笑道:“這話說得不夠準確,魚死網破,你至少做到了一半。”

    言語之間,屈指一彈,一枚翠綠鬆針快若飛劍,洞穿了那位白角冠婢女的眉心,嬌軀癱軟,額頭滲出一粒鮮紅血珠。

    陳平安看著手上賬本關於兩位馬氏子弟的詳細記錄,笑了笑,轉頭望向那個秋筠,說道:“我擔心馬岩和秦箏忘性大,你向來與馬川親近,肯定不願意這位心儀情郎死得莫名其妙,那就勞煩秋筠姑娘跑一趟,替那位馬公子博取一線生機。不過切記切記,不要泄露此地內幕,隻字片語都不要說出去,不然就別怪我送你們去做一雙亡命鴛鴦了。”

    秋筠壯著膽子離開馬氏家主的讀書待客處,果然那個性格叵測、心狠手辣的的陳劍仙,沒有繼續為難她。

    與此同時,頭戴白角冠的劍侍再次恢複原貌,她在神色恍惚間,下意識伸出手指,揉了揉本該被一枚鬆針打穿的眉心。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先後死了兩次,讓她殺氣驟減,意氣頹然,隻是她仍然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故意讓自己顯得殺氣騰騰,沉聲道:“陳劍仙就這點本事?要殺要剮不過是頭點地,別說是飛劍反複殺人,便是刀山火海,油鍋烹煮,陳劍仙隻管一一施展出來,與你求饒半句,就算我沒有骨氣……”

    陳平安合上賬本,微笑道:“輸人不輸陣,心性真是不錯。年紀還小,武學境界不夠,如今隻是馬月眉的幫閑,等到你哪天學到了沈老宗師的七八成本事,估計以後就是永嘉縣馬氏的得力幫凶了,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或是夜行,鏟除異己,或是掣肘家族內的仙師供奉,”

    白角冠婢女板著臉陰惻惻說道:“我就算變成了厲鬼,就算爬也要爬去陳劍仙的家鄉,去那座落魄山報仇雪恨!”

    陳平安眯眼微笑,點頭道:“好說。人生在世要稱心,本該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結仇者與報仇者,雙方各憑本事。隻是一個走過不少江湖路的前輩,無償告訴你一個江湖道理,在形勢不由人的時候,年輕人說話不要麵露凶狠,眼綻凶光,無妨,下輩子注意點。”

    刹那之間,又是一枚鬆針洞穿她的眉心,強勁的洞穿力道,帶著青衣婢女撞向牆壁,頹然坐地而死。

    青衣婢女抬起頭,天地晦暗,寒風陣陣,陰冷刺骨,她茫然四顧,是極為陌生的景象,枯寂,了無生氣。

    這次自己是真死了?已經身在黃泉路了?接下來可有那書上所謂的鬼門關,孟婆橋?

    她站在一條大雨過後的泥濘道路中央,就在此時,她轉頭望去,有一貧寒老媼騎乘駿馬,鞍轡異常華美,老媼衣衫襤褸,縫縫補補,隻是這匹高頭駿馬卻分明是豪門精心飼養,尋常人家,絕不能擁有這等千金不易之物。

    瞧見了道路上的青衣婢女,老媼趕忙勒緊韁繩,停馬在旁,老媼眉眼慈祥,稍稍附身,低聲問道:“姑娘欲何往處?”

    賜姓馬、名溫春的青衣婢女顫聲問道:“老婆婆,敢問此地是冥府道路之上嗎?”

    老媼聞言愈發眉眼溫和,笑道:“姑娘可是回娘家省親,與親人走散了?莫不是被大雨淋濕,昏了頭,才說出這種好沒道理的胡話。姑娘,大雨才歇,路途積潦難行,此地山林自古多虎患,姑娘不宜單獨一人趕路,不如隨我去寒舍暫作休歇,翌日早行,得從容也。”

    “裝神弄鬼!我倒要看你是神是鬼,敢在此故弄玄虛!”

    青衣婢女扯了扯嘴角,腳尖一點,撥動一粒路上石子,石子破空,呼嘯成風,朝那高坐馬背的老媼心口處急急飛去,老媼吃痛一聲,跌落馬背,摔在泥濘中,沒了氣息,青衣婢女低頭定睛望去,一番猶豫過後,這才緩緩挪步,擰轉手腕,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攥在手心。那個羸弱不堪、一擊便被斃命的老媼驀然睜眼,心口處鮮血流淌,她卻是緩緩起身,擦了擦衣裙,越擦越髒,歎息一聲,隻好作罷,沙啞開口道:“小姑娘,我好心好意勸你,何故暴起殺人,就不怕誤殺無辜嗎?即便懷疑我是鬼神之屬,也理該敬而遠之呐。”

    老媼低頭看了眼空洞的傷口,不以為意,隻是繼續絮絮叨叨說著老理兒,“小姑娘聽一句勸,心地才是福田,一個人,若是心地壞了,雜草叢生,就壞了一年的收成,一年沒有收成就要與人賒欠,賒欠是要還利息的,這般債上添債,苦上加苦,循環往複,何時才是個頭呐。”

    青衣婢女聽不得這些令人厭煩的碎嘴道理,她直接一腳踢去,將老媼的整顆腦袋都踹飛。

    老媼的頭顱在泥漿中翻滾,反複呢喃一句“又錯啦”。

    下一刻,青衣婢女發現自己重新站在道路中央,遠處一騎緩緩而來,老媼再次停馬,麵貌溫和,低聲問道:“姑娘欲往何處?”

    不等青衣婢女回話,老媼便駕馭駿馬高高揚起馬蹄,瞬間就將後者的心口踩踏出一個窟窿,疼得婢女摔倒在地,老媼依舊神色和祥,再緩緩翻身下馬,揮動手中馬鞭,劈啪一聲如雷鳴炸響,狠狠打斷青衣婢女的頭顱,高高拋起,重重墜地,青衣婢女隨著那顆翻滾的腦袋,她眼中視線切換不定,或青天或黃泥。

    老媼嗓音溫和,好似自家長輩一般,柔聲勸誡道:“姑娘,還錯嗎?”

    下一刻,青衣婢女再一次站在道路中央,馬蹄陣陣,由遠及近,老媼再次騎馬而至,好似懸崖勒馬一般,停馬笑顏開口詢問。

    馬川和馬璧,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歲數相差一年,都是二十歲出頭,一人個高幹瘦,一個黑麵短髯,容貌身材皆迥異,兄弟二人都是馬氏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是有功名在身的,跟馬研山讓妹妹代考而來的探花郎不同,馬川是太學生出身的正經舉人,是家族僅次於少年神童馬徹的頭等讀書種子了,至於弟弟馬璧,隻是相形見絀而已,若無比較,將他放在玉宣國豪門世族當中,也算俊彥了。

    先前臉色難看至極的婢女秋筠找到他們,她沒有說具體緣由,隻說家主有令,讓他們立即趕到此地。

    馬川想要詢問內幕,秋筠卻與平常溫婉不同,她隻是咬著嘴唇不說一個字。一路上,馬川故意放緩腳步,走到弟弟身後,再去牽她的手,卻被秋筠輕輕甩開,這讓馬川有些驚訝,往日私下相見,由於給她們教拳的沈刻眼尖,是個老江湖,單憑女子走路姿態,就可以看出女子是否處子之身,秋筠又是馬月眉最器重的心腹婢女之一,馬川再色膽包天,也不敢隨便壞了她的武學前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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