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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若無其事(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376更新時間:2023-08-13 21:30:22

    天地清且明,一洗舊塵埃。

    陳平安腋下夾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走向那棟租來的小宅子,雖說受傷不輕, 但是身重卻放心。

    繞過那座熟悉的衙神祠,以前擺算命攤子當道士的時候,陳平安就經常翻牆來這邊看那些胥吏的勾心鬥角,研究他們的話術。

    施展望氣手段,發現了顧璨的蹤跡,陳平安與之心聲言語一句, 給了顧璨一個地址, 約定在那邊相見。

    當然地仙和上五境修士往往都有遮蔽氣象的手段, 顧璨是故意為之,擔心陳平安找他不見。

    陳平安熟門熟路步入一條甜水胡同,遠處迎麵走來三位練家子,其中有個雙臂長及膝的精悍漢子,斜靠包裹,正在低聲言語,勸慰身旁一位麵如冠玉卻神色頹然的青年,“洪圖,你已非童子身又如何,雖不能如古時劍仙的超凡入化, 學那開山祖師的飛劍取頭顱, 也要做到塵世無敵、江湖揚名的地步才好。不可妄自菲薄,一味氣餒, 空耗了光陰材力。”

    青年神色木訥點點頭, 不知是聽進去了, 還是左耳進右耳出。

    瞧見胡同拐角處的青衫身影,漢子快速掃了幾眼, 並未太過上心, 隻是愈發壓低了嗓音,先與那叫洪圖的青年叮囑幾句,再轉頭看了眼那個雙腳並攏跳方格的年輕女子,骨清神爽,容顏動人,見師叔的打量視線,立即規矩起來,漢子這才轉頭繼續與他們說道:“此次掌門命你們隨我下山,遊曆七國行百萬裏,才可返回門派,便是希望你們明白一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須知埋沒風塵的奇人異士,數不勝數。往往隻因緣法未到,真人不露相,或在鬧市擦肩而過,或是對麵不相識。”

    好巧不巧,那女子一挑眉頭,忍不住笑道:“師叔, 前麵就有人背劍而走,他是不是師叔所謂的高人啊?”

    漢子有些話不宜說出口,此次離開門派,紅塵曆練,一來是讓洪圖散散心,不要死氣沉沉,總覺得沒辦法修煉仙家法術了就心生絕望,促成他在江湖上做成幾件俠義事,幫他重提心氣。再者就是讓身後這位掌門暗中欽點為繼任者的親傳弟子,多見識見識江湖,主要是來這玉宣國京城某座道觀,幫她尋得一樁仙家機緣。原來她天庭眉梢處,有天生的紅線三道,便是山上所謂殺劫太重的跡象,故而還需帶著她在紅塵中磨礪幾年,褪去渾身煞氣,曉得一個斂藏鋒芒的道理,才能研習吾家仙法。總而言之,就是要讓她知道比上遠遠不足,讓洪圖覺得比下綽綽有餘。掌門不可謂不良苦用心。

    見與那位青衫客還隔著一大段距離,漢子仍是使用了師門不傳之秘的聚音成線手段,與兩位晚輩指點道:“寶樹,洪圖,我們行走江湖,與陌生人初次相逢,要看對方道行高低,武學深淺,會者不難,難者不會,切記額外留神觀察他們的呼吸和腳步,比如眼前此人,確有幾分武學功底,隻是臉色微白,呼吸微滯,清濁不一,每次腳步落地的力道都不均勻,看得出來,原先底子打熬的不錯,大概因為酒色過度的關係,神弱了一點。”

    陳平安也隻好假裝聽不見這個評價。

    隊伍中那個叫寶樹的年輕女子,確實適合修道。確是一塊璞玉,有地仙資質。

    大概都算是應運而生了,這類人物,如今各座天下都有。各大宗門,有的忙了。

    刑部粘杆郎早就秘密增派人手,去寶瓶洲甚至是桐葉洲尋找各色修道胚子。

    大驪朝廷送給落魄山的十六位天才,已經乘坐軍方渡船,就快就會到達牛角渡。

    女子問道:“高師叔,聽賀師伯說世間有那仙家渡口、客棧和渡船,隻要被人找到確切地址,就會瞧見滿眼的修道之士、煉氣神仙?”

    漢子笑道:“說得輕巧,哪有那麽容易遇見。你賀師伯,當年也不過是誤打誤撞,才偶然在荒山廢觀內遇見了一撥煉氣士。”

    “聽掌門說過,自古以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陸地神仙之流,他們在學道之初,多有門規師命,教他們立下誓言,在凡俗麵前不可隨便顯聖,不可在山外隨意施展仙法,不可在山外紅塵裏沽名釣譽,貪戀世俗富貴,免得誤人子弟,讓他們誤以為煉氣修道是坦途,是什麽捷徑。”

    “就說我們門派的那位開山祖師,雖是天縱奇才,也需曆經千辛萬苦,功德圓滿之際,終於煉成一把飛劍,百丈之內,青光耀眼,隨意割取賊寇首級,如探囊取物,易於反掌,已是古時劍仙的境界。”

    兩百多年前的老黃曆了,好好一處在方誌上仙跡眾多的山中仙府,逐漸淪為一座隻傳拳腳把式的江湖門派。

    祖師留下的那幾卷道書,除了當代掌門,已經無人能夠研習。

    豪閥家世也好,山中師傳也罷,就怕成為一種舊風流。

    女子神色憧憬說道:“高師叔,聽說京城內有個姓吳的道長,精通命理,算卦很準,有那鐵口神斷的美譽,算命攤子就在附近,我們去瞧瞧?”

    漢子笑道:“市井露相不真人,這種人反而不太可能是神仙。等我們去了崇陽觀,你們若是還有閑心,可以自己去攤子碰碰運氣,假使那道人真是遊戲紅塵的奇人異士,也是你們該有的造化。”

    一條胡同內,雙方走近了。

    莫說是傳說中修道成仙的人,神滿再不思睡,便是江湖上習武小成之人,精神內斂,也不該這般白晝困倦,昏昏欲睡。

    漢子看了眼對方,倍感惋惜,隻是不忘見縫插針,叮囑兩位師門晚輩,聚音成線道:“本派祖師有言,酒色財氣,物物纏定活人,日夜令人神枯。仙家清靜,方是上道,男女腥膻情欲,最誤長生。此人腳步輕浮,困倦異常,若是掌門師兄在此,隻需念動咒語,噀一口符水,噴在他臉上,便可解了睡魔夢魘的糾纏,恢複神思飽滿,如果往後能夠懂得節製,想必此人武學攀高之路,不會止步於此。”

    雙方擦肩而過。

    走出去十幾步,寶樹低聲笑道:“師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按照他的脾氣,肯定會停下腳步,好好與此人掰扯幾句。”

    與掌門同輩的,除了師叔高祝,私底下都說她的師父,就是個好好先生。遇見山外不平事,要管。碰著江湖不幸人,就幫。為此連累門派發展和自身修行頗多,掌門卻總說一句吃虧是福。她上山不久,這幾年無意間也聽到一些重話,說掌門正因為心腸太軟,道心不堅,不像個修道之人,才導致他空有學力而無道力。她內心深處,覺得這些說法,是對的。

    修道之人就得有神仙中人的樣子,不該將一顆本該光芒萬丈的澄澈道心,放在爛泥潭裏,自汙神采。

    洪圖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福至心靈,驀然轉過頭,恰好瞧見那青衫背劍男子的轉頭望向自己這邊,他與之對視。

    耳中聽得一個陌生嗓音言語道:“少俠若有閑情逸致,可以尋一尋那位吳道長的攤子,算一算前程如何,很靈的,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肯定不會糟踐了銀錢。”

    洪圖內心震動,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興許是在示意自己耳尖,湊巧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聊到了那個算命攤子。

    洪圖轉身忙不迭問道:“懇請前輩賜教,若是有人習武較晚,且非童子身了,果真能成武學宗師?!”

    卻見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青衫客,施展了一門好似輕騰術的梯雲縱手段,雙腳在空中互疊劈啪作響,轉瞬間身形便高出胡同翹簷,不見了蹤跡。

    寶樹聽聞身後動靜,轉頭看了一眼,隻瞧見那抹青色衣角,她也不覺如何驚訝,問道:“師叔,是高手?”

    漢子也不覺得自己看走眼了,笑道:“動靜不小,高得有數。”

    陳平安坐在一處屋頂,略作思量,看了眼折腰山方向,也不去為難馬苦玄那幾個尚未成氣候的弟子。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再天經地義不過,不隻是自家事,是天下人的天下事。

    至於那個根骨相當不錯宜入山修道的女子,能不能成為真正的修道之士,難說。

    不是自誇,若是岑鴛機沒有遇到朱斂,蔣去沒有進入落魄山,多半就會泯然眾矣。

    強提精神,陳平安選了一處僻靜巷弄,飄落在地,好久沒有這種想要大睡一覺、睡飽為止的狀態了。

    顧璨一行人在永嘉縣穿街過巷,國師黃烈是個一問三不知的,還是婢女顧靈驗幫忙問路,才找到一條鳥不拉屎的僻靜小巷。

    隻見小宅院門外,除了雙手籠袖蹲在門口台階上的陳平安,還站著一撥生麵孔,看樣子正在扯閑天。

    陳平安有幾分難以遮掩的神色萎靡,分明受傷很重,這種熟悉的場景,讓顧璨臉色晦暗幾分。

    顧璨緩步前行,以眼神詢問結果。

    陳平安心聲說道:“還行,是一種能夠接受的代價。夜遊劍折斷了,還有一件本命法袍需要重新煉製縫補,數十個不太重要的氣府廢掉了基礎,需要修整。但也不是沒有裨益,長遠來看,肯定不虧。剛好借此機會,”

    寧姚說得對,玉璞求真,相對務虛更多,仙人躋身飛升,除卻最後一步,在到達仙人境瓶頸之前,修士都是務實更多。

    更何況陳平安當下的修道之路,過了元嬰重返玉璞的這道最大心關,就變得再簡單不過,無非是煉劍而已,說到煉劍就更簡單了,就是吃金精銅錢,以及斬龍石。

    金精銅錢一物,陳平安是早有安排的,跟大驪宋氏打個商量,與北俱蘆洲騾馬河柳氏、三郎廟等做買賣,積少成多,總有路數可走,按照當時鄭居中在天外的估算,陳平安“隻要”再吃掉一千五百顆金精銅錢,井中月就可以提升到井口月的品秩,分化出來的飛劍數量,就有希望提升到八十萬把,如果再樂觀一點,陳平安甚至還可以想一想“百萬”之數。

    所以真正難處,還是斬龍石,金精銅錢還算“有價無市”,斬龍石卻是典型的無價更無市,任誰都是得手就捂著,藏著掖著,絕不售賣他人,故而先前在集靈峰之巔,就連於玄親自幫著牽線搭橋,都不敢保證一定可以幫忙找到賣方,陳平安欲想憑此煉劍籠中雀,砥礪劍鋒,提升品秩,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顧璨直愣愣看著他。

    確定將馬氏斬草除根了?

    陳平安岔開話題,“臨時走了趟劍氣長城,見著了你師父,隨便聊了幾句,白帝城很快就會封城,他邀請了一位名叫鄭旦的女子劍仙擔任閽者,雖是鬼仙,劍術很高,大有來曆。她的劍術傳承,在近古歲月裏,曾與周神芝的曲城一脈並肩。”

    顧璨點點頭。

    能夠讓鄭居中親自邀請擔任閽者的劍修,道行肯定不弱。

    顧璨以心聲說道:“受傷不輕,回了落魄山,需要閉關一段時日?”

    陳平安說道:“不妨礙給劉羨陽當伴郎。”

    顧璨說道:“實在不行,就讓劉羨陽推遲婚宴。”

    陳平安直勾勾看著顧璨。

    顧璨無奈道:“打趣,調侃,開個玩笑,當真什麽。”

    我這不是擔心你折損道行,萬一何處有礙道心了,聊幾句輕鬆話,幫你解個悶。

    陳平安緩緩站起身,一一介紹過去,“不讓你白忙活一場,介紹一下,化名蒲柳,本名徐馥,元嬰境,破境機會不大。管窺,鬼修,金丹境,破境不難。沈刻,武夫七境瓶頸,馬上就可以躋身遠遊境。我已經跟他們談好了,隻要你願意招徠,他們就可以去你那邊。管飯就行,給不給俸祿,你看心情。”

    這幾個被陳平安帶出馬府的昔日“人上人”,不是老神仙就是大宗師,先前各自吃了一頓掛落,老嫗遭受了一場火刑,鬼物管窺挨了一頓結結實實的雷局,沈老宗師就更慘了,總之俱是苦不堪言到了教人不堪回首的地步,如今他們隻是想一想就肝顫。要不是陳劍仙要求他們跟上,說有一樁機緣要送,像老嫗早就想著溜之大吉了,別說玉宣國,她都有了遠遊別洲的念頭。至於管窺,也有了重返故國的心思,沈刻更是就想尋一處荒郊野嶺的清淨地方,至少一年半載內,老武夫是一個大活人都不想再見到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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