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羨陽憋屈道:“薛姑娘,咱倆熟歸熟,可我必須說你一說了,什麽眼神啊,難怪會引狼入室,讓陳平安借住你家。”
顧璨說了句公道話,“誰跟你熟,薛姑娘跟……”
不等顧璨說完,陳平安就一腳往後踹去。
長衫印了個鞋印,顧璨笑著抖了抖褂子。
薛如意側身斂衽姍姍施禮,笑道:“陳先生,我今天來這邊,就是想要與你道個謝。”
施恩勿說,尤其不要與外人言。
受恩勿忘,最好要和旁人多講。
陳平安笑著點頭。
薛如意認真想了想,說道:“至於去留,以後再說,如果哪天有想法了,肯定不會與陳先生客氣什麽,立即寄信到落魄山。”
最感惋惜的,其實不是陳平安,而是屋內那個豎起耳朵聽這邊對話的黃烈。恨不得跑到門外,求她……有所求!
如果薛如意當真願意留在玉宣國,不管她是開創門派,或是撈個立祠建廟的山水娘娘當當,他黃烈還真就是跟皇帝薛逄遞一兩句話的事情。
女鬼薛如意是欠了前國師黃烈的人情嗎?必然不是,而是陳先生這位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欠了某宗黃供奉一份人情嘛。
陳平安需要還人情?當然不需要,而且就算陳平安給,黃烈也絕對不會收,隻要不收,他在顧璨這邊就等於多出宗主禦賜的丹書鐵券,等於多出一塊免死金牌。
黃烈琢磨著要不要與皇帝薛逄打聲招呼,朝廷暗中幫襯她一二?
背對堂屋那邊的顧璨便以心聲說道:“黃供奉,勸你不要畫蛇添足。”
被看穿心思的黃烈悚然一驚,連連告罪。
薛如意離開小巷,拎起裙擺,一雙繡花鞋挑選街道幹燥處落腳。
她當然由衷感謝並且敬重那位陳先生。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那位混不吝的道士吳鏑,更有趣些,親近些。
人生何處不酒桌,但求杯中酒常滿。
陳平安收拾了一些行李細軟包裹,裝入一件咫尺物中,當然沒忘記那個可以拆卸再拚裝的算命攤子。
技多不壓身,以後出門在外,除了當包袱齋,也可以重操舊業,擺攤掙錢。
陳平安問道:“你怎麽說?是直接去桐葉洲?還是去牛角渡等條跨洲渡船?”
顧璨說道:“去牛角渡。”
劉羨陽懶洋洋問道:“我們怎麽回去?三山符太珍貴了,又不能多用,得省著點花。”
如果隻是他們三人,倒也好說,哪怕不用三山符,或禦劍或禦風便是了。
顧璨說道:“我有一艘流霞舟,速度不慢。出了京城再祭出,我們可以乘船返回牛角渡。”
劉羨陽嘖嘖稱奇,“這可是好東西,聽過沒見過,你小子怎麽搞來的?”
顧璨說道:“白帝城有幾座密庫,無人看管,我經常去那邊閑逛散心,其中一座用以存儲寶物的密庫,就是這艘流霞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便將其煉化小煉再帶出。”
劉羨陽震驚道:“那你是家賊啊,鄭城主也不管?”
顧璨說道:“既然沒管,就是不管。”
傅噤敢嗎?他不敢的。
劉羨陽問道:“流霞舟上邊的一大堆寶物?”
顧璨點頭道:“一並歸我了。”
由於雙方對話沒有用上心聲,黃烈聽得眼皮子直打顫。
不愧是從白帝城出來的,路子真野。
之後他們一起隱匿身形,藏了行蹤,悄然禦風離開玉宣國京城,來到折腰山地界一處僻靜山嶺。
沈老宗師暫時隻是金身境,無法覆地遠遊,所以是唯一一個被人拎住肩頭遠遊的。
顧璨從袖中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袖珍渡船,先以秘術解了層層禁製,再往空中拋擲而出,驀然大如正常樓船鬼魅,懸在半空中。
劉羨陽登上這艘名動浩然天下的流霞舟,試探性問道:“顧宗主,幫忙與鄭先生問一句,他老人家還收那種不記名的弟子嗎?”
顧璨嗤笑道:“幹兒子,當不當?”
劉羨陽伸手抓住顧璨的胳膊,“除了鄭城主,還有沒有其它門路?”
顧璨抬起胳膊,“爬開。”
劉羨陽嬉皮笑臉道:“陳平安受傷,你心疼你的,拿我撒氣算什麽英雄好漢。”
陳平安疑惑道:“流霞舟這種龐然大物,你也能將其煉化?”
顧璨嗯了一聲,說道:“白帝城有一門失傳已久的上古秘術,專門講煉物化虛的,隻是演練起來門檻不低,據我所知,隻有韓俏色精通此道,為了學成這門道法,她當年廢去了不少山上器物,光是法寶就有三十餘件。我對此算是比較上心了,可還是學了點皮毛而已,算不得登堂入室。你要是想學,我回頭抄錄一份給你。”
陳平安擺手,“既然是她立誓要學成的十二種大道術法之一,你學會了,就別再外傳。”
顧璨說道:“你跟她不是本來就有一樁買賣嗎?拿錢換道法,又不是不可以商量。”
陳平安瞪眼道:“都是要當宗主的人,還拎不清門戶有別的山上規矩?懂不懂親疏有別,真以為韓俏色不會傷心?!”
撂下一句教訓,陳平安就去挑選一間屋子睡覺,讓劉羨陽出了西嶽地界,再喊醒自己。
劉羨陽哎呦喂一聲,在旁拱火道:“好心好意,白白討罵一頓,某人心裏苦啊。”
明明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顧璨嗬了一聲,卻是心情轉好。
顧璨讓顧靈驗駕馭這條流霞舟,至於黃烈和沈刻他們幾個,自己隨便挑選一間屋子休歇便是。
劉羨陽始終跟在顧璨身後,這讓自有打算的顧璨沒好氣道:“你怎麽不幹脆提個馬桶在我屁股後邊?”
劉羨陽一把摟過顧璨的脖子,笑嘻嘻道:“咱哥倆說幾句體己話。”
顧璨來到一間禁製重重的屋子,推開門,站在門外,“自己挑幾樣,挑完滾蛋。我隻要一個要求,不準使用袖裏乾坤。”
劉羨陽埋怨道:“怎麽交了你這麽個俗氣兄弟。”
哇哈哈,發財了,屋內寶光流轉,琳琅滿目,差點亮瞎劉大爺的狗眼。
顧璨就要關門。
劉羨陽趕忙伸手抵住屋門,大義凜然道:“你俗氣,我就清高啦?不能夠!”
顧璨坐在門檻上,也懶得計較劉羨陽挑什麽,會拿幾件,都隨他去。
一竹簍魚獲,一條麂子腿,一籃子雞蛋,半屜包子……
劉羨陽當年送這些東西給泥瓶巷鼻涕蟲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進了屋子,如入寶山,劉羨陽摸一摸這件,拿臉蹭一蹭那件,挑花了眼。
顧璨也不催促,就隻是耐著性子坐在那邊,劉羨陽轉頭嚷嚷道:“顧宗主,能不能借我幾件咫尺物?”
不提這種要求,就不是劉羨陽了。
顧璨置若罔聞。
“壞我道心!不能再看,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要動殺人越貨的心思了。”
劉羨陽一手捂住眼睛,抹黑似的來到顧璨身邊坐下,倆門神。
顧璨說道:“挑了不拿?小心我來句過時不候。”
劉羨陽笑道:“忘了?我跟你和陳平安都不一樣,什麽時候為生計愁過?啥時候占你們兩個的便宜了?”
顧璨點點頭。
遙想當年,陳平安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以後,和劉羨陽一起做生意,一起賺錢。他打下手做事情,讓劉羨陽拿主意。
至於顧璨就更簡單了,跟著他們倆蹭吃蹭喝,肯定餓不著他,躺著享福就是了。誰讓他是年紀最小的那個?
劉羨陽從袖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塊玉牌,遞給顧璨,“小心點,別摔壞,這可是很有些年頭的老物件了。”
顧璨接過手,疑惑道:“提前送給我創建宗門的賀禮?”
劉羨陽氣笑道:“想屁呢,老子在跟你顯擺家底,不得找回場子?”
顧璨問道:“是一處不被記載在冊的古舊洞天,還是某塊破碎福地?”
劉羨陽微笑道:“甭管洞天還是福地,你小子有嗎?”
陳平安有蓮藕福地,我也有一座小洞天,唯獨顧宗主你寒磣了點。
顧璨一下子高高揚起手,作勢要摔玉牌。
劉羨陽立即告饒道:“別別別,顧兄,顧大哥,我給你老人家跪下了。”
顧璨隨手將玉牌拋還給劉羨陽,“沒見過世麵的東西,可勁兒稀罕去。”
劉羨陽雙手接住那塊玉牌,輕輕嗬了一口氣,拿袖子仔細擦拭一番,“古名水田洞天,地盤不大,玄機不小。”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