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忻水心知不妙,立即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巴。
果不其然,門口那邊,一襲青衫重新現身,麵帶微笑。
懷叢芝立即傻眼了。
所幸隱官大人微笑道:“沒事,少年言語無忌諱,敢想敢說敢做敢當是好事。倒是王忻水治理有方,讓人記憶深刻。”
王忻水斬釘截鐵道:“隱官大人,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是一位青蔥一般的慘綠少年啊!”
羅真意跟常太清揀選另外一條抄手遊廊,準備返回各自衙屋處理公務。
“先前提及鄧首席一事,你一開始是不是擔心隱官大人會對鄧涼過河拆橋,利用完了就舍棄?”
常太清以心聲問道:“等到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反而是需要我們為鄧涼和他的下宗一直修路鋪橋,才鬆了口氣?”
羅真意默不作聲。
常太清笑道:“即便真是如此,也不必對隱官大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失落,畢竟是一心向著我們飛升城,在其位謀其政,公門修行,官場裏邊,不可能隻有清風明月。”
羅真意點點頭,依舊一言不發。
常太清好不容易將一句跑到嘴邊的話,給強行咽回肚子。
對隱官大人無需苛責半點,可你要是對陳平安這個人感到失望,也實屬正常。
常太清很慶幸自己忍住了,不然估計自己要被羅真意記仇很久吧。
另外那條走廊,陳平安逛過了那些衙屋後,再去王忻水的屋子坐了片刻,就與範大澈一起離開。
範大澈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隱官大人,你要是再晚來幾年,我可能就要主動離開避暑行宮了,總覺得幫不上什麽忙,想著唯一能做的,就是騰個位置給別人了,用你的話說,就是蹲茅坑光喝酒吃飯睡覺唯獨不拉屎。”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吧?”
“有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次鋪子喝酒,陳三秋和董畫符都在。”
“大澈啊,說話這麽耿直,怨不得別人說你是靠走後門進的避暑行宮。”
範大澈笑了起來。
“大澈,相信我,避暑行宮需要聰明人,但是一樣需要沉默者,日久見人心,你要相信他們會看見,更要相信自己能做到。”
陳平安輕聲道:“真正的強者,不獨有令人側目的壯舉事跡,還有堅持不懈的細微付出。”
即便到最後,還是不被人知道,知道了也不被理解,但是我們最少自己知道,曾經為這個世界做了點什麽。
隻是這句話,陳平安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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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藩屬城池之一的拖月城,與武魁城一樣,亦是刑官一脈名下的城池。
現任城主是溥瑜,副城主任毅,兩位都是金丹境劍修,曾經劍氣長城的年輕天才,自然都是飛升城的祖師堂成員。
這兩人,當年都是阻攔陳平安的守關劍修,不過那會兒負責守第一關的任毅,還是龍門境修為,任毅是在飛升城落地後破境結丹,反觀城主溥瑜,因為曾經受傷不輕,一把本命飛劍“雨幕”折損嚴重,導致溥瑜這輩子極有可能很難打破金丹境瓶頸了,這也是溥瑜擔任拖月城一把手的原因之一,不希望大道成就更高的好友任毅,為世俗庶務太過分心。
早年在劍氣長城,一場廝殺慘烈的城外戰場,他們都曾被一位陌生麵孔的“老劍修”救過。
戰場上,曾經有個橫空出世的“老劍修”,期間路過一處戰場,遞劍刁鑽,出手狠辣,剛好救下溥瑜、任毅在內一撥年輕劍修。
打得“險象環生”,自稱“僥幸小勝”。
雖然對方沒有自報名號,但是溥瑜當時就猜出對方的身份,肯定是那個最擅長撿漏的年輕隱官。
“南綬臣,北隱官”,兩位敵對劍修,能夠獲此稱號,都絕非浪得虛名。
雙方都很奸詐,雞賊,陰險。
今天的拖月城議事大堂,除了正副兩位城主,還有刑官齊狩和出身簸箕齋一脈的水玉,一行人正在傳閱那一摞紙張。
除了四位歲數相差不多的劍修,還有一位老元嬰。
水玉抖了抖手中紙張,嘖嘖笑道:“真是個怪名字。”
化名竇乂。乂,確實是個很生僻的字。
溥瑜笑道:“乂字,是治理、安定的意思,若是再加上個字,組成“乂安”一詞,就又有了‘天下太平’的寓意。”
既然注定破境無望,溥瑜就安心當這城主了,這些年還積攢了不少雜書,沒事就翻翻,溥瑜甚至想著哪天卸下了城主擔子,自己能不能去當個教書先生?
齊狩默默喝著茶,有些頭疼,以那個家夥的一貫德性,肯定會變著法子找自己的麻煩。
在嘉春七年的開春時分,飛升城曾經舉辦過第二場極為正式的祖師堂議事。
也正是那場至關重要的議事,真正奠定了飛升城的內部職責劃分、以及對外擴張方案。
當年祖師堂內,擺放有四十一條椅子,後來陸續增添了六把,但是掛像下的那兩條椅子,始終空著。
兩位隸屬於刑官一脈的老元嬰劍修,分別來自太象街和玉笏街,曾是陳氏和納蘭兩個大家族的附庸門戶。
這些年,兩位老人一直在為年輕人傳授劍術。
刑官一脈在飛升城和拖月城內,分別設立有一座搜山司和斬妖院,兩位老元嬰各自坐鎮其一,偶爾也會悄然離開飛升城,都是為那些出門曆練的下五境劍修們暗中護道,而這種所謂的“曆練”,可不是浩然天下那些譜牒修士的遊山玩水,什麽所謂的紅塵曆練,飛升城的絕大多數的劍修傷亡,都出現在曆練過程中,為了開辟地盤,確定路線安危,涉險勘探那些詭譎的山水秘境,遭逢一些聞所未聞的怪異,數位護道劍師都因此隕落,甚至以至於屍骨無存,最後都是飛升城寧姚在內的幾位上五境劍修,親自仗劍前往這些險地。
就像這次與隱官一脈劍修聯袂外出曆練的刑官一脈,幕後護道人,就是一位老元嬰劍修。
劍氣長城萬年以來,撇開那些先天受製於本命飛劍的劍修,從無“孱弱的劍修,紙糊的境界”。
這個傳統,飛升城絕對不能丟。
但是不得不承認,離開了劍氣長城後,所有劍修的破境速度,越來越慢了。
當然寧姚是例外。
而最年輕一輩劍修的出現,也越來越無法像之前那樣一茬接一茬,多如雨後春筍了。
與此同時,兩位老人還管著一座問劍樓的鑰匙。
雖說如今飛升城的劍修,依舊各有師傳,但是飛升城建造了一處藏書樓,取名為問劍樓。
經由阿良改善過的劍氣十八停,如今所有劍修都可以修行,至於最終能夠學到幾成神意精髓,各憑造化。
此外避暑行宮當年收集、整理了大量原本禁製重重的曆代劍修遺留道訣、劍經、秘籍,都匯總於那座戒備森嚴的問劍樓。
許多原本都早已斷了香火傳承的劍術,都有一定機會找到“隔代”弟子。
比如陶文,吳承霈,宋彩雲,殷沉,還有生前最後一次出劍,就是與龍君問劍的高魁,等等。
甚至還有叛出隱官一脈的兩位劍仙,洛衫和竹庵。
這些劍修的獨門劍術,隻要避暑行宮那邊曾經有過記載的,如今的飛升城年輕劍修,都有希望學成,但是不強求後世劍修一定要“認祖歸宗”,隻是學成了這一門劍術的劍修,在各自開辟出來的劍術道脈傳承過程中,絕對不可故意隱晦此事,必須寫明這份傳承來曆。
避暑行宮當初編撰出一本內容詳細的小冊子,大致寫明了某一脈劍術的傳承要求、修行門檻,
故而想要傳承那些劍術,有兩點要求,一個是自身本命飛劍與劍術契合,再就是戰功足夠,然後經由刑官和隱官兩脈的確定和認可,年輕劍修才可以去問劍樓翻閱某本劍譜、修行對應的某部秘籍。
老元嬰好奇問道:“之前那趟遠遊蠻荒,寧姚說得含糊其辭,隻說是隱官大人起的頭,可他們一行人,既然做掉了仙簪城玄圃和托月山元凶這兩頭位飛升境,難道城頭那邊,如今新刻了兩個字?”
其實就連這位老修士,也是才知道原來劍氣長城還有個刑官,名為豪素。
將那仙簪城打斷為兩截,當然大快人心。但是對劍氣長城的劍修而言,刻字一事,自古就是天大地大此事最大。
齊狩看著那幾道視線,無奈道:“就算是我去問,有用嗎?寧姚明擺著不願意多說什麽。”
水玉也倍感奇怪,“既然做成了這麽多大事,為何不直接告訴整個飛升城?怎麽想都沒理由藏藏掖掖啊。”
溥瑜笑著調侃道:“想不明白就對了,所以你進不去避暑行宮。”
當年簸箕齋三位師兄弟,確實是想要進入避暑行宮的,可惜寧姚沒答應。
不然如今的隱官一脈,完全有實力與刑官一脈分庭抗禮。
如今的飛升城,上五境劍修有四位。
飛升境,寧姚。
暫時無仙人。
玉璞境劍修有三人,齊狩,高野侯,鄧涼。
元嬰境,總計四人。
兩位刑官一脈的老元嬰劍修,再加上簸箕齋一脈的歙州,以及避暑行宮的羅真意。
其實太象街陳府那邊,還有陳緝和他身邊的侍女,陳晦。曾經的主仆雙方,如今的師徒兩人,分別是元嬰境和玉璞境。
隻是此事,除了寧姚,暫時無人知曉。
齊狩冷不丁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陳平安在下一場祖師堂議事中,要求我們和泉府各自拿出一座山頭,交給避暑行宮打理,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老元嬰緩緩道:“憑什麽?”
齊狩說道:“還是一個如果,如果刻字之人,正好是陳平安呢?”
老元嬰立即說道:“那就給啊。”
雖然是刑官一脈的劍修,但是這種事情,老人沒什麽可猶豫不決的,必須給。
齊狩點點頭,“理當如此。”
水玉幸災樂禍道:“刑官大人,要是陳平安不走了,你怎麽辦?”
齊狩微笑道:“家給人足,時和歲豐,筋骸康健,裏閈樂從,君子飲酒,其樂無窮。”
老元嬰聽得一頭霧水,“啥玩意?”
溥瑜笑著解釋道:“出自康節先生的《擊壤集》,皕劍仙印譜上邊也有照抄,是一方印章的邊款內容,底款印文是‘而吾獨未及四方’,亦是康節先生年少讀書時有感而發,老邵,你與這位康節先生還是同姓,回頭可以翻翻印譜。不過咱們刑官大人的意思,是說與人鬥,其樂無窮。”
任毅笑道:“虧得隱官大人不在場,不然這會兒就要擺出一副笑眯眯的玩味表情了吧。”
姓邵的老元嬰手心摩挲著椅把手,撇嘴道:“讀書人就是彎彎腸子,罵人都能罵出朵花來。”
可陳平安要真能在城頭新刻一字,老元嬰都願意去酒鋪那邊自罰三碗。
反正那邊的酒碗也不大。
畢竟老元嬰對那印章印譜一事,最是不以為然,這些年他沒少發牢騷,整些花裏花俏的,有本事你這隱官倒是去城頭刻個字啊。
喝酒一事,既想又不想。
不想的理由很簡單,老人抹不開麵子。
可仔細思量一番,老人還是希望那年輕隱官當真刻字居多。
原本屬於隱官一脈私產的躲寒行宮,如今像是成了專屬於刑官一脈純粹武夫的地盤。
隻不過這件事,雙方都有默契,一個無所謂,一個也不提。
劍氣長城僅有的三個古老官職,除了隱官、刑官,其實還有祭官,隻是祭官一脈早已失傳。
傳聞躲寒行宮,最早就曾是祭官的衙署所在,隻是隱官一脈,在蕭愻手上太過矚目,就占據了早已廢棄不用的躲寒行宮,反正老大劍仙對此也沒說什麽,久而久之,躲寒行宮就自然而然被視為隱官一脈的私產,以至於許多不喜歡翻黃曆的年輕劍修,根本就不知道家鄉曆史上,還曾有過什麽祭官。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