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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夫子自道捫心自問(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9012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0

    哪怕她心中有了決斷,會將郭竹酒當成下任落魄山掌律培養,隻是欲速則不達,自己就不拔苗助長了,免得小姑娘心思太重,耽誤練劍。

    先前與首席供奉薑尚真在朱斂院內,再拉上難得走出賬房的泉府掌舵韋文龍,他們幾個。其實有過一場小規模議事。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給出的說法,將他們幾個比喻成為“落魄山四巨頭”,除了美滋滋的周首席,其餘三人都不太喜歡這個說法。

    薑尚真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這是老觀主留給我們山主的一個局。

    伏線千裏,就是想要讓作為嶄新福地“老天爺”落魄山的處境,變成青冥天下的白玉京,要讓陳山主不得不變成那位餘掌教。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難就難在,隻要此次破局,結果達不到陳山主自己心中的預期,那他將來那場勢在必行的問劍白玉京,其實現在就已經輸了。

    餘鬥掌管一座青冥天下十四州,你陳平安不過是管一管一座小小福地,就一塌糊塗,遜色於餘鬥,將來還有臉問劍餘鬥?!

    以一己之私亂天下,死人無數,任你陳平安有千般正當理由,以怨報怨……貧道倒要看看,你陳平安有幾顆金色文膽可碎。

    憑欄而立,長命眯起眼,如果形勢所迫,山主都無法破局,落魄山必須以無錯殺人,殺得天下人誰都不敢犯錯。

    那就讓我這個當落魄山掌律的來做!

    大木觀內,唯有陳平安一人落座,開門見山道:“處勝人之勢,行勝人之道。‘勝人’不全在力,更在心與行、道和理相契。”

    簡而言之,他就是告訴這座沒有任何一人清楚落魄山真實底蘊的福地天下,勾心鬥角也好,純粹鬥力也罷,你們都毫無勝算。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天心昭昭,隻是純粹要為天下求公道,湖山派掌門高君,道友請隨我落座。”

    高君猶豫了一下,仍是打了個稽首,默然落座。依舊是南北對峙的座位,但是她這一坐下,反而像是她與落魄山結盟了。

    但是為了顧全大局,從長計議,高君又不得不聽命坐下,免得陳平安和落魄山當真一點道理都不講了。

    事實上,從蔣泉現身再到周姝真和曹逆的先聲奪人,都在高君意料之外,至於後來一位煉氣士和武夫的動手,更是讓高君倍感無奈,也虧得陳平安沒有小題大做,順勢遷怒於她和湖山派以及整座大木觀議事成員,連累整座天下如破屋子四麵漏風,她一個金丹如何收場?

    陳平安的開篇言語,其意不小,“道書有雲,道德喪而有仁義,失仁義而有禮儀,禮樂崩則天下亂。故而此方天地有一位道德聖人便言,留下一句讖語以待後人驗證,‘五百年一出聖人’,替天行道,撥亂反正。敢問諸位,如今誰是聖人?”

    高君默不作聲,她豈敢以五百年出一個的聖人自居。恐怕除了師尊“俞仙”坐在這裏,就沒有誰敢回答陳平安的這個問題了。

    “修行有成,德行兼備,人人可以是此聖人,德不配位,竊據高處,人人可以皆不是。”

    陳平安看著那兩排位置,自問自答道:“如果今天議事隻如開頭這般,那就很簡單了,就由我來占這個位置,從今往後,百年千年,世道走向,天下趨勢,單憑我的個人喜好,落魄山的處置。”

    猶在春季的大木觀,氣氛肅殺如寒秋,好巧不巧,恰好有高處一葉飄落,晃晃悠悠,宛如是對這位青衫劍仙的某種答複。

    陳平安抬了抬袖子,伸出雙指捏住那片猶然青翠欲滴的落葉,淡然道:“要成聖人,便需知道何為聖人。要知何為聖人,便知何為人,何為人性,何為人性之初始。故而有聖人雲今之人其性善,又有聖人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請教諸君,孰是孰非?”

    昔年藕花福地之內,三教百家學問雜然流布,因為從未有某姓一國統一過天下,因此沒有出現某種顯學一家獨大的格局。

    儒釋道,法家,縱橫家,商家,都在這裏廣為流傳,但是在落寶灘碧霄洞主的刻意安排之下,浩然天下的經典、聖賢書籍,都沒有在福地內廣為流傳,某些不知輕重的謫仙人,喜歡混官場的,妄圖偷懶,做點小動作讓刻書局批量刊印外界書籍,再套用自己的名字,偶有這類苗頭,也被老觀主親手掐掉了,這些謫仙人的明知故犯,落在老觀主手上,下場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陳平安緩緩道:“人之本性,食欲飽,再欲三餐有餘,衣欲暖,再欲紋繡華美,行欲有輿馬車駕,再欲騰雲駕霧,跨山川如越溝渠。欲錢財蓄積之豐,再欲富甲天下,欲讀書,再欲為官,更欲為人主,家國天下。欲長壽,再欲不死,再欲證道長生,與天地同壽。地狹願廣,家貧願富,位賤願貴,暮年願年少,人死願重活,神靈願金身不朽,窮年累世而人心不足,人之常情、世之常態也。故而‘我’有耕田,有家宅,有生財,有家國,有天下。繼而‘我’與人有合作,有爭鬥,有同道,有廝殺,有戰事,有事之取舍,物之得失,心之起伏,有為人處世,禮與不禮,齊家治國,法與不法,兩軍對壘,義與不義,又故而因此人間有生死,眾生有福禍,天下有治亂,世道有好壞。”

    幾尊五嶽山君,似乎若有所思。

    其中懶洋洋的宋懷抱更是轉過頭,看了眼那位端然如某本道書上所謂神靈屍坐的青衫劍仙。

    東嶽山君鄭鳳洲發現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似乎這位落魄山陳劍仙,都以“人”統稱在座所有議事成員。

    但是吳闕這般修仙不成的老武夫,聽得差點打瞌睡,昏昏欲睡,隻好閉目養神。

    孫琬琰抬起手,似乎想要打哈欠,隻是她很快意識到不妥當,又輕輕放下,苦也,竟然真要當個蒙童聽那古板夫子扯閑天呢。

    反而是鬧出一個天大笑話的曹逆,聽到這番別說武夫、就連煉氣士都覺得枯燥無味的內容,這位喜好行走江湖、訪山尋道的劍客,愈發心平氣和。

    陳平安將那片翠綠欲滴的落葉放在椅把手上,雙手籠袖,微笑道:“有請在座諸君,暫時收束念頭,不妨先作捫心自問,何謂修道?登山之法,長生之術,道法神通,與鄉野耕作,百工手藝,先賢諸子學問,何同何異?”

    終於有人第一次回答陳平安的問題了,是那個裝束古怪的“稚童”山君,他沉聲道:“本質並無差異,稍有不同之處,道人求道,修性與命爾,缺一不可。”

    陳平安笑道:“書上看來的答案再好,也不是你所真正知道的。不用著急,再想再答。順便懷山君提醒一句,高屋建瓴的籠統大言,與由下及上的繁瑣推演,都可以是真相。”

    懷複點點頭。

    玉牒上人心中懊惱不已,他娘的,被懷複這小子搶了頭籌!早知道自己就搶先開口了,要說聊這些玄之又玄的清談,他擅長!

    陳平安繼續說道:“諸位需知‘人身難得’的分量,既得人身,幸之大矣,伏術為學,專心一誌,思索孰察,日積月累,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故而聖人,無非是人,鬼,神靈,精怪,次第分明,穩步前行,所積而致。任你是修士神靈,為鬼為蜮,則不可得道,空有一副死皮囊硬撐千百活術法。任你是陰靈鬼物,道心澄澈,去偽存真,反而可行大道。”

    手捧拂塵肅然而立的玉牒上人,發現那位青衫劍仙似乎瞧了自己一眼,這位素來喜好以“上界之民”自居、且本想著以“大言對大言”論道一場的山君,頓時噤若寒蟬,再不敢胡亂開口言語,打消了那個套近乎的念頭。

    陳平安笑道:“當然了,聖賢有過教誨,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伸手指了指天幕,陳平安微笑道:“曾有夫子論天,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假設前提無誤,既然如此,人在其中,登山之前,我輩修士,登高之後,當如何自處?”

    沉默片刻,陳平安說道:“造就、庇護此地多年的那位功德聖人,教了你們何謂大道無常,讓你們必須對人身之外大天地心存敬畏,外界亦有聖人言說天行有常、人天相分之理。”

    就在此時,綠袍罩金甲的東嶽山君開口道:“先前陳先生之問,容我鬥膽究竟言之,人性本善與人性本惡,兩說看似互為極端,水火不容,實則兩說未必不可以相容,擴充四端,求其放心,修正人性,全道完德,便是修行。天歸天,人歸人,幽明殊途,治亂吉凶,始終在人而不在天。哪怕是香火祭祀,依舊是盡人道而非鬼事?”

    問了一問,這尊山君不等陳平安回答,又有一問,“陳先生,我是不是可以粗略理解為……人定勝天?”

    陳平安微笑道:“理當如此。”

    趙巨然沉聲道:“受教!”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笑道:“東嶽趙巨然,趙道友可以落座了。”

    趙巨然抱拳行禮,笑著落座,鐵甲錚錚作響,外罩綠袍微微飄蕩如雲水紋路。

    聽得一頭霧水的,大有人在。就隻是覺得愈發乏味,睡意更濃罷了,除了不耐煩,唯一共同處,就是一個個後悔來趟這渾水了。

    如果高君事先說清楚,他們早知道今天這趟大木觀議事,要跟陳劍仙對峙為敵,別說請,求他們來都不來!

    宋懷抱突然問了一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而且問得頗為有趣,讓不少犯困的都來了興致,比較好奇答案如何。

    是一條縫縫補補的木船,年複一年,部件被全部換了一遍,敢問此船彼船仍是一物耶?

    陳平安笑道:“如一國正統與否,隻在名與實是否兼得,缺一便是得國不正。以此類推,此船就屬於名與實不與,有名而無實,若是實為先則非,名在先則是,宋山君,可以理解嗎?”

    宋懷抱恍然大悟,抱拳道:“撥雲見日,受教受教。”

    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詢問道:“陳先生,我可以落座了嗎?”

    陳平安眯眼笑道:“你覺得呢?”

    宋懷抱小有尷尬,自然不敢混不吝一句我覺得可以,隻得老老實實繼續站著。

    “剛好順著宋山君此問延伸出一事。”

    陳平安語氣平穩,緩緩說道:“當今之世,名辭混亂,刑名、爵名、文名皆從古、散名從習俗,零零散散,遷徙變化,改舊例用新名,加之於萬物者,奇辭起而名實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萬物雖眾,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則有共,至於無共然後止。偏舉之,大別名也,推而別之,別則有別,至於無別然後至。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玄紐,故而所為有名,緣以同異,製名樞要,不可不察。”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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